“烈山因水源之故,半数族人染辛石之毒,盛年夭亡,幸存之人亦苦楚难当,如今既已悔过,还望陛下依照前约,允准其族民迁至龙兵屿。”少年朗声道,“家师尝言,无论贵贱贫富、怨亲善友、华夷愚智,凡求救者皆需一心赴救,乐无异承师之志,还望圣上成全。”
他听见殿内的窃窃私语,却仍是毫无惧色地长跪叩首。他确为沈夜所救,然而此举却无关私情,无关沈夜的救命之恩,更无关谢衣烈山族的出身。沈夜从未明白过谢衣,大约也永远不会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所谓众生怜悯、好生之德,原本便是他最初就摒弃了的东西。
却被谢衣一一收拾起来,教会了他的徒弟。
宣和帝不置可否地看着众人,直到群臣重归平静,方传旨允准。
华月在退朝后向定国公世子深深行礼。少年摆手避开:“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你回去后替我问问,可有稳妥的法子解除连心蛊的反噬?”
华月微微一愣。乐无异见她犹疑,便将展细雨之后的诸般遭遇一一叙说,华月脸色变了几变,却道那次重逢后再无谢衣音讯,直到今日方知他竟是连心蛊的继任宿主。怔了片刻又喃喃道,救下离珠之人,原来是他。
乐无异觉得离珠此名耳熟,不及细问,便见华月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
“这是蕴含矩木木精的心窍血,以此入药,可重新接续遭反噬之人的周身经脉。”
乐无异的头嗡地一响,又听华月叹道:“城主遗命,凡由前任大祭司起的因果,皆由她亲手了结,切不可连累他人。请以此药救治连心蛊宿主……乐公子收下吧。”
……
息妙华看着乐无异替自己续了茶,好奇道:“朝中诸位对烈山积怨颇深,圣上许是看在乐老将军的面上才撤了兵,你还敢为其直言请命,就不怕龙颜震怒?”
乐无异挠挠头发:“我爹说,圣上乃大国之君,私底下也对他说过,要是没有这次蛊患,也愿将烈山部收为属国,助其休养生息,准其自理内政……可见圣上心有恻隐,兴许会借我之口下旨,他叫我去试一试。”
息妙华叹道:“乐将军不提,你也定会出头提议。知子莫如父,他想必早看出你的执拗性子,干脆先给你一颗定心丸……唉,谢衣以前常说捡了个称心徒弟,聪慧乖巧、一表人才,又生了副慈悲心肠,天生注定是个大夫,说得连我都羡慕。”
“咦,师父还这样夸过我?”乐无异移坐到息妙华身边的凳子上,眼里雀跃着几点灯火,“我的好先生,师父还说过我什么啊?”
息妙华把茶盏砰地搁在桌上:“你啊……他总说你乖巧,我看未必,你在地宫做的胡闹事,我可俱是瞒了清姣,免得气得她动了胎气。”
“息先生别生气,都是过去的事了,您都数落过我好几回了。”
“再多几回也不嫌多。你不曾习过心窍取血之术,仅凭一遍口述,便敢冒险抽取自己的心窍血救人。你可知,只要有一针错开半分,便是回天乏术……”她瞥了眼依然笑嘻嘻的乐无异,没好气道,“你求我也无用。此事瞒不住谢先生,你日后自己与他分说。”
“可是……息先生明明知道,师父也拿他的心窍血偷偷喂过我,要说胡闹,也是他教出来的。”乐无异辩道,“师父被连心蛊反噬后还想着给我祛蛊毒,撑着口气教我取他的心窍血护住心脉……可我也想救他,就想到自己好歹也喝了八年血药,心窍里也该存着些木精。那时洞快塌啦,师父眼看不成了,我哪还管得着脚上身上那一点蛊毒,先把血给他灌下去再说,倒真的暂时护住了心脉……息先生你说说,要不是我急中生智地胡闹,他哪能撑得到华月给我那个救命瓶子。”
息妙华又叹了口气,看他一眼道:“先不说此事。你身上余毒未清,若辅以良药好生将养,或能再压制三五年,但清姣说你下月去捐毒……分馆我会另行安排人手,你为何非得亲自去?”
乐无异亦收了嬉皮笑脸:“息先生,我既求下了天子口谕,不能说话算话可是欺君大罪。”又捶着掌心道,“杳蝶原产捐毒,说不定那儿就有解开蛊毒的法子,只是这事得瞒着师父,否则他定会跟着我去……他现在哪经得住舟车劳顿?息先生放心,我一定会把自己治好,和他长长久久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