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诺斯。”雅柏菲卡低声叫出男人的名字,眼中恢复几分神色。
“前面的路很长,你还不能倒下。”米诺斯低声说,他当初没有找到的病历,也许落入了他人之手,民意反对杀死保护王国领土的英雄,所以那些人才会妄图摧毁他的精神。
“嗯。”雅柏菲卡简短地应声,挺直脊背,起身从一旁的挂架上取下衣物,抛开浴巾披上睡袍。他的手臂上有几道深深的抓痕,泡久了水,撕裂的粗糙边缘都已经发白,位置和伤口的方向,都昭示着这些伤口是本人所为。
24号时,堆积了一周的云层终于开始降雪,灰蒙蒙的雪,落在地上很快就被泥水沾染,变成肮脏的颜色,路面结了冰,行人和马车都变得小心翼翼,才不至于摔倒。本该是农休的假期,法院却因为政权变更而带来的案件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人是无罪的,层层细挖下去,总能找到点过错,但更多的是似是而非的诬告,需要查证。不是没有针对雅柏菲卡的指控,均被法院一一驳回。米诺斯从21日起就一直留在司法宫,白日工作,夜晚登上作为雅柏菲卡临时居所的银塔。有宪兵团驻扎的最高法院,远远比他在城区内的府邸安全,却不适合病人居住。
长靴踏过古老的石质台阶,发出沉重的声响,在幽暗的廊道里,与回音混在一起,更显得空间死寂和阴森。
有好几次,米诺斯都发现雅柏菲卡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中,无法听到他过来的脚步声,像是被偷走了灵魂一般,变成安静漂亮的人偶,毫无生气。
又像是古堡里的睡美人,等待被唤醒。
连日的陪伴与抚慰,似乎有了些效果,这次米诺斯进入房间后,那双蓝色的眼睛很快便聚焦在他身上。
“是谁住在楼下?”雅柏菲卡起身向他走来,黑色缎面的礼服整理得一丝不苟,带着舒缓而温和的芬芳香味。上层贵族的做派,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总是要维持精致外壳。他们离开城堡前,侍官收拾的日常用品里面,就包含着香水与精油,还特意叮嘱过米诺斯,不要让他的主人过得太粗糙。
至少他能正常的打理自己了,米诺斯正这么想着,雅柏菲卡又说道:“我听见有人唱歌,像是朗巴尔夫人的声音。”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按住右侧的眉尾,像是感受头疼一般轻揉着,面上也浮起一些恍惚的神色。
米诺斯的心猛地一沉,却语气轻松地脱口而出:“她很吵吗?明天我让人重新安排房间。”玛丽王后的密友几个月前就被暴民轮奸后肢解,法院收敛她破碎的尸体时,都仍有部分缺失。
谎言说得太多,也变得不假思索而流畅起来。
幻觉的出现,意味着雅柏菲卡的精神状态在恶化。种种征兆逐一在眼前之人身上显露,无法被治愈的精神疾病,像一口深渊静候,无论哪一套治疗方案,最后都没有痊愈的案例支撑。
“不必麻烦,能替我托人问候她吗?她听起来很难过。”雅柏菲卡说。在凡尔赛时,夜晚太多各种名义的宴会,公主和女爵们会一展歌喉,争芳斗艳。记忆里的声音却和现实混合在一起,干扰他的判断,米诺斯拿走了侍官准备的曼陀罗,只是用来调节和缓解的香水与精油,无法完全地剥离掉异状,那些声音,依然盘旋在他脑中,忽远忽近。
“好。”
在米诺斯过来之前,罗伯斯庇尔来过了。
国民公会中呼声最高的成员,在审判庭中十一次发言主张处死路易的革命者,却并不看好当前的掌权的公会。
所以他们达成了协议。
牺牲少数人的利益,达到拯救国家和更多人的目的。文字看起来冠冕堂皇,但放大到全国甚至欧洲的范围后,这个少数,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有些人罪不至死,有些人一腔热血,还有更多的人生活在自己平凡又平静的生活里,对政治和战争一无所知,却将在今晚之后的日子里,天翻地覆。
他将要去犯一场无赦之罪,遭受自我的拷问,却还要义无反顾地继续,直至生命最后一刻。那些亡者的歌声,不止是幻觉,还是死亡的指引和礼赞。
司法宫的守卫送来晚餐的托盘,米诺斯与雅柏菲卡一同入座后,并没有急于开始用餐,而是换了话题。
“自卫军已抵达西北海岸线。龙骑兵也在西南修整。”米诺斯说,将今天传回巴黎的消息转达给雅柏菲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