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脸埋回床单里。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
“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做一个梦吗?”
“那个梦里是一片黑暗,有水声,却没有人;然后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光填满空间,你觉得自己抬起头——就在那一个瞬间你会感觉到坠落,然后惊醒。那时候我告诉你,这和很多人梦见自己在幼儿园的台阶上往前走、或是梦见自己在山崖上,然后坠落一样,是大脑的某种感受。”
“其实你是把‘神’和‘坠落’在潜意识里联系起来了。你想去回忆他,却又想阻止自己。作为路西法的情感因为太单纯,所以被时间冲得极为复杂;而人的情感太复杂,所以在时间中磨得非常单纯。以你二十年人类的生命去承受天使的情感,那是办不到的。”
“所以我的建议和你的想法可能是一样的。把作为人的生命好好活过去吧,这个世界怎样与你没什么关系……哪怕这个世界毁灭,你也不过是需要重新站在神面前、重新构造这个世界罢了。”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个问题让我全身发冷。
“如果世界毁灭了、您呢?”
“会死。你所有的亲人、朋友,他们的转世也会死。灰飞烟灭、魂飞魄散,随你怎么形容都好。归于虚无了。”
只有这样来说这个问题才有代入感。几千年后的世界毁灭毫无意义——可我认识的人永远死亡,这就是另一个概念了。
我就是那么个自私自利的东西,你和我说地球另一边的美国发生枪战死了多少多少人,我一点感受一点概念都没有;但你和我说我上铺的老三会死——这比美国死一万人都恐怖得多。
“别这么想。”老杨树又揉了揉我的头发,“和你没有关系。如果没有路西法,这一切都不会存在;所以路西法想要一段平凡的人生、想要父亲和母亲、妹妹和表姐,想要用最脆弱的方式去感受这个世界,想要肆无忌惮地做一个愚蠢的普通人……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资格抱怨他的决定。他是真的太累了,才会选择成为你……所以你不需要那么累。”
“您,和路西法是什么关系?”
拉贵尔——老杨树久久凝视着我,然后摇了摇头。
“我是你的教授。”
其实我到最后也没想清这个问题,就是老杨树那天说了那么多,到底是为了让我安心,还是让我愧疚不安。
总之最终我在凌晨两点从床上爬起来,套上最厚的羽绒服,一个人摸黑下楼。电梯的声音孤独地回响在我耳边,我独自离开宿舍楼,绕到图书馆门口的空地上,向四周望了一圈。
加贝利尔无声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要怎么做才能救神?”
加贝利尔怀疑地皱起眉,而我实在没心情和她纠缠,“我问我要怎么做!总不是我在这说芝麻开门就行吧!”
“当然不、可是,为什么这么突——”
“少废话,我现在决定要去救他了,你最好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抓紧机会把我带过去,而且我不保证到那里我不会害怕。”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看着一片白雾瑟瑟发抖。
是真的冷,甚至不是空气中有水汽或是有风的那种湿冷或干冷,是纯粹的灵魂被冻结般的寒意,分不清到底是躯体的感受还是精神的感受,能清楚地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我们两个都是。
远处有雷鸣声传来,空气中浸满了细小的电流,我站在这白雾的边缘,觉得我自己的预判真是太准了。
真的来到这,我瞬间就怂了。
满脑子都是“我到底发什么疯我到底为什么要来这这里和我的人生有什么关系我要逃跑”。
加贝利尔大概看出了我有这个倾向,毫不迟疑地按住我的手腕,眯起眼,“路西法可没有这么言而无信。”
“我不是路西法啊……”我哭丧着脸看向她,“我只是个人类还不行么……”
“路西法到底为什么会转世成你?”她忍不住问。
“我也想知道啊!”这一点上我和她的意见完全相同。
“既然不知道为什么,”白雾里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那让他回去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