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着他,这小鬼越来越不乖,隔三差五对我开嘲讽。耶和华从床上爬起来改作业,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给他的学生们留了多少作业。我躺在床上看他专注的侧脸,直到日暮西垂我才骤然从床上弹起来。
我把某个在等我去陪他接父亲出狱的银毛天使给忘了。
第二天我无比尴尬地等在喂鸽子的喷泉边,鸽子来了,天使没来。
第三天我继续等,鸽子照常来,天使照旧没来。
第四天我不等了,我直接去找叶莱,“贝斯出狱了?”
叶莱行了礼,一头雾水地回答,“是。”
“你知道他儿子在哪么?”
叶莱看上去更懵了,“现在应该是在教室吧……?”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不在教室,在教学楼后的一个拐角,一个人缩成一团,靠着墙,脸埋在胳膊里。他面前的地上散落着氧化变成深色的苹果核和石块,不像是他自己放在那的。
“殿下。”我走过去时他头都没抬地叫我,“神赦免一个人时,真的会把石块变成面包吗?”
我:“……”
“我真的有很深的罪孽吗?因我父亲有罪?”
“……”
“我承认我算计了您。我想如果您和我去接父亲出狱,其他人就不会再说什么,原谅他的是您……但您即使看破了……又为什么要这样呢?”
“我等了您好久……这是我的罪,我在欺骗您……是这样吗?”
我在他身边蹲下,捧起他的脸,擦净他脸上的污渍,“你认为伤害你的人是对的?”
“我有罪,他们便可拿石头砸死我啊。”他喃喃低语,“这种事……习惯了。早就,反正我的父亲是罪人……我是罪的孩子。”
我想起亚纳尔那时候和我说,“我不配。”
自卑一旦产生就是无法抹除的。那是最深重的痛,我成为路西法这么久,依旧无法真的像传说中的光耀晨星般耀武扬威。
因为我记得我是人类,天使只是幻想中仰望的生物……我是人类,学习比不上隔壁,体育比不上前门,更不如后门孝顺、不如祖辈争光。
我只是个人类罢了。
“你知道什么是罪吗?我就是原罪。”我说,“我的存在就是罪。”
在圣经里,人自被流放至地、自吃下禁果后,便生而有罪。
“罪?说这种东西有什么意思么?你以为有什么不能被赦免?我告诉你什么不能——意识不到自己错了的人,不能被赦免。最可怕的恶魔是傲慢,他坚信自己从未做错,因而他是地狱最深层的原罪。”
“人赦免自己的方式之一就是惩罚自己,你允许他们惩罚你,因为你错了?你只是担心自己真的有罪……然后用这种方式求得心安罢了。什么意义都没有——你真的认为自己错了?我告诉你你做错了什么——你连自己都不敢保护,你还想上战场?”
一堆话杂七杂八东扯西扯,我觉得我想说什么,却说不清。我只是想要揍他,想要让他清醒点,想要告诉他他一点错都没有,但我又觉得他缩在那里的模样像极了我爹想揍我、我跑出去窝在街角哭的样子。
说真的,我想揍那个我自己,想问他为什么不去反抗,想问他为什么就要在那里发抖,哪怕去找警员说父亲家暴都好——为什么就那么平凡,和无数的孩子一样,被从小打到大,终于离开家,却又提不起怨愤的念头,偶尔想起他,还说,他爱我。
越是自卑的人越容易被触犯自尊,越是脆弱的人越骄傲得像个一戳就破的气球。那些真正的满是风度的公子闺秀是沉得住气的,因为他们够强,可以容忍冒犯。
仅此而已。
他缩在那里不说话,我也没办法把自己想说的表达清楚。我就是个连数学题都弄不清的逻辑混乱,刚才自己说的话现在想想自己都想怼,我只是知道不能缩在这,被欺负了一定要打回去——但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服他。
“……算了。”我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仗着之前和恶魔练的力气摇晃他,“你想继续被欺负吗?”
“这是欺负吗?”
“废话!你还想不想被苹果核砸,给我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