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揉着眼睛,懵懵懂懂点头。
“你长大了,”王耀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随意揉得更乱了些,“下次见面,我送你份礼物,怎么样?”
“不好。”王耀摇摇头,他满脑子只想着回房间里睡觉。
那人只是耸耸肩膀,松开手让王耀走了。
天气回暖,濠镜长大了些,他喜欢跟着王耀,管他叫哥哥,虽然口齿还不算清晰,但是整天叫个不停,王耀被叫得高兴了,就带他到处玩儿,濠镜便知道自己的哥哥高兴,他自己也会开心得不得了,每走三步都会喊一声王耀哥哥,似乎这句话是他的拐杖一样的。王耀难免有被叫烦的时候,每到这时他就成日坐在书房里练字读书,屋子里哪里都有濠镜,唯独书房里是不许的,所以濠镜就在葡萄架下面玩葡萄藤,常常忘了自己的哥哥,这样王耀就又无聊而惶恐起来,他时不时停下手里的笔,看着糊纸的窗户,手撑在桌案上,想着,濠镜该是到哪儿去了呢?眼前就是濠镜柔软的脸颊和喊哥哥的声音了。
这样又是消磨了一日,一日日的蹉跎下去,濠镜当真也不再整天叫他哥哥,只是干干的喊一声“耀哥”或者是只喊一个“耀”字,而王耀长到束发之年,两人之间虽说是亲近,却比起小时又添了一层隔阂。而龙老先生得了一盆小雪兰,濠镜推说自己功课忙不愿挪步,龙也没多说些什么,王耀在厅堂里盯着,小雪兰被人搬来时,龙对他说:“这是送给你的。”
“送给我?”王耀指着自己只觉得好笑。
“怎么?不喜欢?”龙满意地笑笑,用自己的折扇挑起兰草的叶片,“它只是还没到开花的日子里,过年它就开了罢。”
“那,挺好。”王耀点点头。
“你小时候家里来的那人你还有印象么?”龙问道。
王耀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对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模糊,便说:“我只记得小时候西洋钟是放在衣柜上的,现在它走不动了,所以就换成了小雪兰。”
“你也不是完全没印象,就是一个这么高的红毛鬼子送你的。”龙说道,尔后他四处看看极快在王耀耳边补充了一句:“若是见了他,可不要叫他红毛鬼子。如果叫了,也不要说是我教的。”
“那好,我如果不小心说了,我就告诉他,是他的国语不好理解错了。”王耀思忖再三,才说道,他观察着龙的脸色,深知不妥,又来了一句:“我就告诉他我咬到了舌头,所以说话不大利索。”
“那你本来想叫他什么呢?”龙伸出四根指头,“四个字的。”
“说漏了嘴再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耀颇有气派的一摆手。
大致是过元宵没多久的时节,封存大半个冬天的鞭炮碎屑随着消融的积雪在院子里肆意流淌,一觉醒来院子里莫名乱了许多,图好玩儿包着泥土渣滓就扔到房顶上的雪球也化了,顺着屋脊慢慢□□出黑得发亮的光鲜面孔。王耀随意踏着一双布鞋,滑着往屋外走,到了门槛处也是用脚指头勉强勾着,一迈步自然这鞋子就落了下去,他的脚趾尖才触地,就下意识抬起来,单只手扶着门,见到远处日光温暖,就好像照到自己身上一样,这样好的日子是不会再有,荷兰人从滇西带回的小雪兰因为天气回暖,反而显露出肃杀的伤感,只剩下打卷儿的两瓣挂在茎叶上挂秋千似的颤,真像是在说这样好的日子是不会再有的,有也比不上。
濠镜猫着腰躲在小雪兰后面,他的夹鼻金边眼镜在叶片之间时隐时现,王耀赤着脚走过去,往左边看时,濠镜偏过头往右边去,踮起脚尖从顶上往下看时,他又将自己整个人埋在花架底下,王耀生了气性,绕了半圈觉着是濠镜一定是朝着反方向走了,又蹑手蹑脚走回去,脚踩到一滩雪水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虽是压着声音,还是被濠镜听见了。
“我在原地站得好好的,只等着你过来再跑。”
“在小瞧我?”王耀索性蹲下身子,对面却是濠镜一只手扶着镜片,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弯腰看着他,“我想你没法从花架下钻过来。”濠镜卷起袍子,佝偻着背就往王耀那里缩着,到了中间,他突然停下,一抬头就撞到了花架,他边揉额角边眯眼朝王耀问道:“你过来怎么样?我知道你肯定能钻过来的,对于你来说这东西不算太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