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那人在门关上以前执拗地说。
云层增厚了。不知何时,外头已成阴天。
*
那时刚过七点。Sherlock拔了管子,从窗户翻了出去。
穿着病人服在医院里游荡实在过於明显。也正因为没人想得到他会从窗户出去,所以Sherlock此刻站在人行道边缘。他在等下一辆双层巴士驶来,接着冲进车流,站在路中央。说不定他连汽车喇叭的声音都还没听见,就会挣扎着醒来。
自私?这真的是自私了?Sherlock有些迷惘地想,在这一次次的跳转里,唯一跟随自己的似乎只剩记忆与心智。在他离开以後,生活重新上正轨,无论是哪个John Watson都只会认为那个身处多重梦境的Sherlock可能是嗑药嗑过头或者醉酒。在这个梦境里他还没见到他,就得先自裁了。也好,若是见了他,Sherlock恐怕就没法那麽决绝了。
不好再想下去。他的双腿像灌了铅那样沉重。Sherlock往前一步,再一步。远方的车头灯招呼着他。
临别遗言。他忽地想起。
Sherlock轻轻一笑,闭起眼睛。感受光点离他越来越近,直到世界一片惨白。
「噢,上帝!」
电光石火间,一个人影冲过来将他撞倒,他感到压在身体底下的胳膊一阵剧痛。可能擦伤了。
「你到底是有多绝望才会想到在医院前面自杀?你要死也不是死在这里,因为我不会让你死!」
有人在他耳边嘶吼。Sherlock依然没有睁开双眸,那是他熟悉的气息、语调、口吻。公车司机叫嚷几句话,他没听清。
「先生,先生?你听见我说话吗?」那人拍拍他的双肩,「先生?」
Sherlock阖着眼睛,缓缓道出:
「医生,」他扬扬唇角,「你喜欢London Pride吗?」
*
他们无言地坐在诊间里。桌上摆着包扎用具,不远的角落有两罐啤酒。
Dr. Watson看来完全没有要把绷带与碘酒归位的意思,他的指头敲在桌子上,从拇指到小指,再从小指回到拇指,依序敲击。
「你想跟我喝酒。」John对眼前的男人说。不是问句。这个家伙被他从巴士前撞开,没有一句道谢,也没有任何疑问,竟然只是说:「你喜欢London Pride吗?」
「我知道你的名字,Sherlock Holmes。」
「你果然还是去查了。」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得了什麽绝症,才想去自杀。」
「比绝症更糟。」他的语气随意、飘忽,像是在221B里讨论该如何解决晚餐,或是Mrs. Hudson又到哪个邻居家整夜不回来。
「好吧,也许我帮得上忙?」
John看着Sherlock,「你从车祸里生还,昏迷两个月。你的身体状况是不能喝酒的。还是你一定要喝酒才愿意说话?」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要喝酒的意思。」
「那你想表达什麽?」
Sherlock把一个铝罐递到John面前,「我要灌醉你。」
医生微微睁大眼睛,一脸困惑,「然後趁四下无人跑出去是吧?」
「John,你毁了我的计划,你必须为此负责。」
「凭什麽?」
「把铝罐打开。」
「这对我有什麽好处?」
「你可以享受久违的欢愉。」
「其实我比较喜欢威士忌。」
「打开铝罐。」
John把扣环扳开,泡沫溢了出来。
「好,然後呢?」
「整罐喝光。」
「我可以边喝边听你说。」
「我希望你能忘记我说的话。这就是为什麽我想先灌醉你。」
「为什麽要我忘记?」
「因为没有人相信,所以你也不必记得。」
John耸肩,灌了一口酒,「我记忆力不太好。」
Sherlock拿起桌上的钢笔,过於刻意而不自然地在手中把玩,「医生,若今天是你——你就要死了,只剩一句话的时间,你会说什麽?」
「噢,上帝,救救我。」
「不。好好想想。这是你与世界的临别遗言——或者你对某个人的临别遗言。」
John抿着嘴唇思索了一阵,眼神有一刹那的愧疚与怅然,「我是个军医。母亲逝世的时候,我还在阿富汗。之後父亲因为哀痛而酗酒,我和姐姐再也没有回去。」说到这里,John停顿了一下,「再一次见到他,就是葬礼上了。他被发现溺死在浴缸里。」医生吁出一口气,「去过曼彻斯特吗?小时候父母带我去过一次,我们在艾伯特广场上留了影。那个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只是後来……我想,我会说『对不起』。一句於事无补的臺词。」John又猛灌了一下,铝罐就要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