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的视线从榉木的扶疏枝叶到主干,再从草坪到仅仅二字的碑文。
「少校生前告诉我们,若是哪天他死在战场上,千万不要军葬,也不要墓志铭。这个墓碑是当初和几个同袍为他立的,葬礼也简简单单地办了。一个战斗英雄竟无亲人送葬……但他似乎并不觉得孤独。他从来不觉得孤独。他是个优秀的长官。造化弄人,对吧?我们不断看着朋友一个个离去,感觉像在一辆疾驶的列车上。他们提早下了车,没伴你走完全程。」
他站在墓碑前,低声说着什麽,Sherlock听不清楚。John自始至终都是以那和缓的语调叙述一切生离死别,像打磨过的玉石,早已磨去了稜角,不扎手却失了原貌。Sherlock听过一种感觉——称之为心疼。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感觉胸口一阵闷痛。
他趋上前,伸出的手有些怯懦,最终还是搭上了John的肩膀。
「你想念他们吗?」
雨点打在他俩的脸庞上、打在Sherlock的手背上。打在遍地的黄水仙上、打在山毛榉的绿叶上。
雨水汇流,流过了十字架、流过了碑文、流过了时间、流过了至今经历的十一个梦境。
那个不断占据他心头的男子敛下他好看的双眸:
「……很想。一直很想。想念同袍、想念战场、想念阿富汗,想念生活还没被一枪打碎以前。」
John,转过来看着我。Sherlock在心中万分煎熬地说。
如果那最可畏的假设成真——你会同样地悼念我吗?
*
这个男人太沉默了。
John在回程的车上这麽想着。他的转变是一夕之间,虽然那人本来话就不太多,但不该是这样。
「你还好吗?」
「……」
男人眨了两下眼睛,是一种令John一头雾水的回覆。
「我说了什麽让你不高兴了?」
「没有。」
直至他俩回到皮卡迪利圆环,John都不明白Sherlock突如其来的低落是为了什麽。或许是想起了那位友人?
候车亭空无一人。各色招牌看板在地面积水里斑斓绚丽地闪烁。像一个微型宇宙、微型银河,星云漫布其中。
「喏,」John对於自己道出的这个发语词不甚满意,但还是接着说下去,「你的大衣。谢谢。」
Sherlock缓缓接过,似乎想让这个动作持续久一些。想让军医的体温藉由大衣移转,让他也能在心中做个标记。
他们就要在这里分道扬镳。一个故事开始、又一个故事结束。无数泯灭的希望像黯淡的星芒。
「我知道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
John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在上头匆匆记下几个字:「如果——呃,我是说如果——你需要有个人协助你安顿生活,就拨这个号码,这是我的手机。我的名字是John Watson。」
金发男子把纸条塞到Sherlock手中,向後退了几步:「那麽,再见。路上小心。」
侦探百感交集地盯着纸片,接着微微颔首。
「……再见。」
伦敦的夜晚依然美好。依然喧嚣、依然人声鼎沸。
纸片的下段草草签上一个名字。无论何时,那个字迹总是那麽容易辨认。总是令他想起只有月光的221B,总是令他想起橱柜里已是半空的威士忌酒瓶。
不是他。那不是他。他不可能——在这里。
Sherlock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直到求生本能令他不得不放过自己。
侦探将纸条撕成碎片,随手塞入路边的垃圾桶里。他愤愤地踹了垃圾桶一脚,很疼。
*
「只要能让他醒过来,要多少报酬,我都会汇进你的户头。」
—————
*:安特洛斯(Anteros),是希腊神话中的暗恋之神,也是温情的象徵。皮卡迪利圆环的安特洛斯雕像象徵基督教慈善天使。
*:牡蛎卡(Oyster Card),大伦敦地区交通用的电子收费系统。大小和信用卡相同,内置晶片,可以储值。
*:坎伯韦尔公墓,此处指Camberwell Old Cemetery。位於南伦敦。
*:高地路(Upland Road),位於南伦敦。
第15章 Chapter 15
Sherlock在太多诡异的地方苏醒过,所以这一次根本不足为奇。
世界被旋转九十度,椅脚桌脚全部与他的视线垂直,地毯黑白相间的横条纹如跑道般向房间另一头延伸,让他的思绪得以在上头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