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思追作为孤魂来到此山,小公子每日都会过来,来了却什么也不做,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偶尔坐在石头旁歇一歇,还不忘将身后那把普通的佩剑摘下,揽在怀中。
所以,蓝思追从第一次见到这位公子的时候,便觉得他非常奇怪。
思追跟在小公子的身后飘荡游走,衣带飘动时,腰间清脆的铃响不断,他不禁垂头去看。从他清醒时,这个银铃就已经系在了他的身上。铃身小巧,雕刻着精致的九瓣莲。铃音悦耳,有醒神安心功效。自然,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铃响。
他就这样跟着小公子飘了一天。待天一黑,小公子就要走了。
于是,他又被困在了这片荒山上,再次飘动不得,只能垂头丧气地在原地站着。
思追站了许久,忽而,凉风四起,卷起了层层沙土。几声幽幽笛声遥遥传来,仿若招魂。继而,一阵泠泠琴音从同一方向传来,空灵而虚无缥缈。
他知道,是有人来问灵了。
他只得循着笛声和琴音传来的方向飘了过去,飘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停下。一束微弱的光芒从远处照来,在他的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了两抹人影。
一人抚琴,一人持笛。
持笛的那人从舌底飞出两声清越的哨声,指腹抬落有序,曲调温柔而平缓,让他顺了气,宁神静心。
思追疑惑地看着那两抹人影。只见抚琴人微微颔首,将原本立于身侧的七弦古琴抬起,手指顺势抚上琴弦,信手泠泠弹出了几句。
虽然那人没有说话,可琴音一传来,思追就听懂了是什么问题。
他分明什么都忘了,可好似正迫于一种强大的压力下,头脑不由自主的飞转起来,还未仔细想想,早已一口气照实回答了所有问题
姑苏人士。男。十七岁。不知因何亡故。
琴弦有力地颤动了几下。抚琴人一顿,平静缓缓地说出了他方才的回答。
笛音蓦地停了,那持笛的男子笑道:“看来是了。”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来,捏了一个诀。随后那符纸好似有了生命一般,疾速飞来,不过片刻,便已经贴在了思追的侧额上。
“这是什么?”蓝思追一惊,下意识出口问道,却猛地愣住了。
他可以开口说话了。
之前的他仿佛一直被什么束缚着,动不了身,说不了话,讲不出一个音来。
持笛男子笑了一声,唤道:“思追。”
思追讶然:“……你们认识我?”
“对的对的。”男子又笑了,想了想,道:“我是你的魏前辈,还有他……”拍了拍抚琴男子的肩头,继续介绍:“你们家的含光君。”
思追思索许久,而后默默垂下头,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我记不得了。”
魏无羡摆了摆手道:“没关系,我们帮你。”随后他信手一挥,那张紧贴在思追侧额的符纸便飞至遥遥上空。微光闪闪,墨黑的符咒化淡,变得愈发透明,宛如一面散着点点淡光的长镜。同时,镜中又有一些东西渐渐明晰起来。
一群十五六少年们皆是一袭白衣,额上佩戴着一指宽的卷云纹抹额,手握佩剑,动作整齐划一的练习武招。蓝思追在镜上看到了自己,在一群少年之中同样认真地习剑和练功。
可让他最为惊讶的是,他手中的佩剑,正是小公子负着的那一把普通的剑。
魏无羡抱臂道:“且看着,它帮你记起来。”
在一片山林中,几个白衣少年郎推推挤挤、有说有笑地向前走。他们带着各自的佩剑和法宝,行走在荒山野林中,有时几只普通的煞物跑了出来,少年们还一个个跃跃欲试的想独占风头。
思追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魏无羡解释道:“夜猎。”
话音刚落,镜中的那群少年竟是突然安静下来了。蓝思追从镜中遥遥望去,看见迎面走来了一位少年公子。
心中蓦地一颤,蓝思追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道:“是他!”
符纸中的那位少年公子,正是之前每日来到这片荒山的小公子。只是比起现在,镜中的他更加的意气风发,眉目间是满溢出的自骄桀骜,全然不是思追之前所见的那一副病态苍白、过于清瘦的样子。而最让思追移不开眼的,便是那位公子腰间系着的九瓣莲银铃,竟和自己身上的那一枚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