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又如何可以告诉他呢。李熏然在心里苦笑,然后心念电转,他放下手开了口。
“凌远,我想起一首诗,也是我唯一记得的一首诗。你还记得吗,你那时老是念啊念的,我到现在想忘也忘不掉了。”李熏然抬起头来看着凌远,双眸笑意潺潺。
凌远微眯起眼睛微微笑了:“洛夫的《烟之外》。”
“是啊,《烟之外》。在涛声中唤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已在千帆之外……”李熏然把被子稍往上提了提,给凌远掖好被角,开了口。
凌远听着久远的诗行被一点一点抖露出来,很快没忍住又出了声:“熏然,念第二段。”
“你依然凝视/那人眼中展示的一片纯白/他跪向你,向昨日那朵美了整个下午的云/海哟,为何在众灯之中/独点亮那一盏茫然/还能抓住什么呢?/你那曾被称为雪的眸子/现有人叫作/烟”
李熏然的声音很好听,低沉却一向是有活力的,虽然有时缠绵病榻会带得声音也变得柔软。但今天晚上的声音是凌远从不曾听到过的,有讲着情话时的温暖,也有体虚时的柔软,暗层中加叠了支撑的坚实力道,却多了几分绵然不绝的依赖和眷恋。一个“烟”字带出的尾音竟让凌远的心尖儿颤了几颤。
“我在,德国的那段儿时间,周围,唯一一个华人,就是,和我分了半套房,合租的那个小伙子,好像是学商管的,不记得了。他没事儿就喜欢,把诗谱了曲,搬把吉他,自弹自唱。”凌远开口,语句断续有停顿,皱了眉,不知是伤口越发疼了还是累了,或是在努力回忆。
李熏然却并没有让他停止讲述,接了话道:“然后有一天他就谱了《烟之外》?”
凌远点点头喘了口气,继续道:“是啊,《烟之外》。他谱了那么多首,唯独这首我仔细听了。一听我就想到你,毫无理由的。”
“所以你立马就把这首诗写进邮件发给了我?”李熏然听罢嗤嗤笑出来,“凌院长,我是该笑你蠢,还是该再次感慨一下你的凌氏浪漫?”
凌远不置可否:“你后来一直没跟我说过,你在凌晨两点收到这封邮件的心情。”
李熏然似笑非笑地看过去:“你真想知道?”见凌远点了头,他抿了抿唇似是憋笑,答道,“我是在吃早饭的时候才点开的邮件,那时已经七点多了。”
看着凌远面上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而刚说了那句话的人终于哈哈大笑。
李熏然是被自己的手机闹钟叫醒的,听到铃声从睡梦中恢复意识的一刹那他只觉得自己腰酸背痛,睁了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枕在凌远手心里睡着了。昨夜里念的诗歌,一些隐秘婉转的情话,从前不算太老的记忆,它们过去得这样快。
李熏然关了闹钟抬头看到闭着眼的凌远,于是轻手轻脚站起来准备离开,刚转身就听到床上的人出了声儿。
“你要去机场了?”因为高烧脱水,凌远的嗓音黯淡喑哑,落到李熏然耳朵里扯着他胸口一疼。
“我吵醒你了?”李熏然回转过来重新在床边坐下。
凌远摇摇头:“没有。我就没睡着。”他是疼的,麻醉药效过去,随着时间推移,疼痛一阵甚过一阵,铺天盖地。可在神思还清明的时候,他看着近在咫尺睡着了的这个人,想的却是,麻药劲儿过了原来这样疼,那他从前是怎样熬过来的呢,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却竟然哼都不哼一声。
随后他不给李熏然接话的时间,紧接着就说:“熏然,照顾好自己,别跟我似的。你腰上的伤口什么时候拆线自己记着点儿。飞机上有时间就尽量睡一会儿。到了香港衣服要减,回头一冷一热你最容易感冒了。能不吃泡面就别吃泡面,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啊,你……”
一桩又一件,事无巨细的嘱咐让李熏然忍了又忍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站起来,背过身去,却无法停止哽咽:“啰嗦什么?还有什么别的话等我回来再说。”
凌远仰面看着他无法抑制抖动的双肩,也觉得眼角发热:“好吧……我不说了。等你回来。”又是一声叹息,两颗眼泪出了眶,迅速擦过他的脸颊滑入双鬓,濡湿在枕套上。
“再见凌远,等我回来。”凌远,等我回来——如果我还活着;如果,我们还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