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已经放任自己被随意摆弄了的李熏然听了这话又剧烈地挣动起来,想要翻身与他对峙,怎奈体虚气短,身体根本无法摆脱谢晗两手的钳制。
“别乱动熏然……伤口会裂开的。”谢晗安抚般拿手顺着李熏然后脑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停息了一段时间的通风口再次开始工作,有凉风吹进来,谢晗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李熏然吃力地翻过身来,看到门边站着的人,穿着隔离服,戴着面罩,向他伸着手,慢慢地吐出了四个字:“再见……熏然……”
李熏然看着消失在门边的身影心头大恸。他眼见着,那穿着隔离服念着他名字说了声“再见”的不是凌远又是谁呢。他就这样离开了他啊。
那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新市,站在凌远的病房门口,平日里看着并不狭小的病房被一个个穿着隔离服的人挤得满满当当。全是白色,刺目的白,拥挤而刺目的、令人窒息的白。
他想要往里面走,想要走到凌远床边去,但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不停地对着身前的人说着“麻烦能借过一下吗,我是凌远的朋友”,却没有人理他。那些穿着隔离服的白色的人,他们像是听不见一般,没有人移动。
那一瞬间,李熏然竟然想起,自己还在读中学时被老师逼着看的张爱玲的某篇小说,她写封锁时的电车,“叮玲玲玲玲玲”摇着铃,每一个“玲”字是冷冷的一点,一点一点连成一条虚线,切断时间与空间。——而这屋里嘀嘀作响的全监仪器,它们发出的每一“嘀”又何尝不是冷冷的一点?一点一点连成一条虚线,切断时间和空间。
他远远地听到李睿的声音,说着肾衰加上凝血功能失常,就算疫苗此刻到了,又能怎么办呢。他又听到凌远发虚的声音,说着就这么办吧,别切开我的气管儿。
然后李熏然从人群缝隙中看到了凌远的脸,苍白虚弱,一呼一吸都似竭尽了全力。凌远也看到了他,伸手摘下了氧气面罩,睁着双眼睛看他,嚅动着唇。
凌远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轻,但是李熏然竟然全都听到了。凌远说,熏然啊,我挺舍不得你的,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到了下面还要替你操心。凌远说,我最后躺在这儿竟然不是因为胃癌,也是挺意外的。凌远说,看到你没事儿,我就放心了。凌远说,那就再见吧熏然。
李熏然开始只木然摇头,听到最后两句眼泪刷地就往下流。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套着的T恤想把它脱下来,他想告诉凌远其实我受伤了,我没你想得那么安好,你要是走了谁来治我,又有哪个人会同你一样一点儿不嫌我这一身的伤疤?
但他的手发着抖,怎样都抓不住T恤的下摆。待到他终于捏上那纯棉布料的一角,那嘀嘀的,一点一点的虚线竟猛然变成了实线。李熏然听着这声音满脸的不可置信,再抬头去看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嘴角带笑,眼睛却闭上了,胸口的起伏平息了,平静,安宁。
凌远——
李熏然却又流不出泪来了,眼前星星点点如爆烈烟火,竟又是回到了香港那不知哪处角落里的密闭小屋。
韦天舒闯进病房的时候,凌远已经靠坐起来,一手静脉里还扎着点滴输液,另一只手已经捏着钢笔预备在文件上签字。韦天舒方一进门凌远就抬起头来叫他声“三牛”。
“哪个人给你拿过来的,我去烧了。”说着韦天舒就已经凑到床边来去夺凌远手里的文件,“你没病吧凌远?烧了几天脑子真焦了啊?”
“我这又没事儿。躺了几天终于觉得有精神了,这两天老金和李睿也忙得够呛,我做点正事儿,让他们稍微喘口气儿,正好还能看看自己脑子到底还能不能用。”凌远抬手护住小桌板上的资料和电脑。
韦天舒撇了嘴拉出把椅子大咧咧坐下来,椅子腿在地砖上擦过“刺啦”一声让凌远皱了皱眉头:“随你随你,我又不是李熏然,倒也真没有立场来管你。哦对了,我想了想还是回一院,您不嫌弃我吧?”
凌远挑眉看了看他:“我不嫌弃你?得了吧,你还是在温宁待着的好,回来净气我。”凌远一边说着一边没忍住还是笑出来,手下签完了字想到什么似的又皱了眉,“欸?熏然这小子这几天倒是都没来电话,连短信也不发一个。看来是胆儿肥欠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