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风流招式。”萧景琰笑着揶揄。
“并非仅仅如此,”眼见着水将满,蔺晨掐着功夫端平了长嘴壶,却终究晚了一会儿,只见紫砂壶中茶水满溢出了壶口,“凤凰点头,礼含亲近尊敬之意,此番是在向客人表示柔和而真诚的敬意。”
“原来如此,”萧景琰指了指茶壶,“你却把这茶水漫出来了。”
“傻景琰,”蔺晨长臂一伸,笑着揉了揉萧景琰未曾束发的发顶,三千青丝在指尖柔柔软软地缠绕着,奇迹般地照亮了蔺晨阴霾的心绪,“你当我真这么没用?”
萧景琰习惯性地想挥开他的手,伸到一半之际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手硬生生地悬在了半空,只得尴尬地别过头去不答话。
蔺晨转手捏了捏萧景琰红透的耳尖,不出意料地引得面前人一阵颤抖,“这样多好,要学会诚实地向我表达自己的好恶,这样我才能更加透彻地揣摩你的心意。”
听罢这样暧昧不明的话语,萧景琰登时红着脸拍开了那不安分地向领口挪动的手,“话要说完,不许打岔。”
“你说这溢出来的水?”蔺晨并不恼,笑着收回手拿起雕工精细的茶盖,轻轻拂去茶水上方的茶叶末,“此招名为‘春风拂面’,同样为的是表示敬意。”
“喝个茶竟还有这般讲究,”萧景琰白瓷般修长凛冽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青釉茶盏,“现在茶水是否可以倒出来了?”
“还需稍等片刻。”蔺晨将茶壶盖好,再次端起那黄铜长嘴壶,将本庄重干涩的紫砂壶淋了个晶莹透亮,“此为‘封壶淋顶’,再浇一次沸水,由外而内的升温可将茶香蒸腾的淋漓尽致。”
萧景琰百无聊赖地瞅着那剔透温润的紫砂壶,嘟囔着换了个随意的坐姿。
“这样麻烦……今后还是喝水吧。”
“这就没了耐心?”蔺晨轻轻拍了拍手,便有轻盈曼妙的侍女端上了盘盏,“刚做的榛子酥,厨娘可是向静姨学的手艺。”
“母后……”萧景琰心中一凛,顿时想起了大梁如今水深火热的现状,纤长的眼睫投射出一片扇形的阴影,“我却是辜负了……”
看着萧景琰明显黯淡下去的目光,蔺晨懊悔自己说错了话,犹豫再三,只得不着边际地圆回去:“榛子酥和茶水最好不要一起用,倒也不是说二者天性相克,只是茶水的苦涩会冲淡了榛子的香甜——”
“蔺晨,”对面的人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我有些事想问你。”
该来的,终是来了。
蔺晨叹了口气,他曾无数次幻想这一刻到来的情景——哭泣的,质问的,愤怒的,绝望的,却没想到事到如今,二人竟然都破天荒的平静。
“你问吧,景琰。”
蔺晨平静而深情的眼眸中映出了琅琊山的苍翠浩荡,坦然的就如同雨后天晴中长唳飞过的寂寥孤雁。萧景琰此时却又犹豫起来——他要怎么问?问他有没有通敌叛国?问他有没有抛弃自己?问他这五年来都去了哪里?
蔺晨本来就是天际一抹舒卷自如的云,庙堂、苍生、人事、情爱,没有什么能禁锢住他的自由。
自己又有什么立场质问他呢?
萧景琰紧张而无助地绞着手指,真相就摆在眼前,他却没有了勇气去揭开镶满了谎言的面纱。或许他是在害怕,害怕从阔别五年的挚交眼中看到背叛、疏离和冷漠,害怕两个人从此形同陌路,甚至有一天挥剑相向。
满腹的踌躇不决都被写在了对面人的脸上,蔺晨笑着提起壶,为彼此斟满了茶。
“景琰,你可相信我?”
萧景琰并未料到蔺晨竟先开了口,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撞上了蔺晨春雨般温软的笑颜和蕴含着浩瀚星辰的双眸。
“相信……”他喃喃道,话语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当然了,因为你是蔺晨啊……”
接下来,他蓦地瞪大了双眼。
一个湿热而甜美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久违的雨后森林清冷凛冽的味道充斥了口腔,和记忆中乾元的味道分毫不差。蔺晨的味道总使萧景琰想起苍茫而广袤的东西,无论是森林草原,还是大漠汪洋——细密而坚实,就像一层网,无孔不入却又极尽温柔,更像一盏茶,悠长绵厚的回味中孕育了世间万物的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