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烟愣了一下,刚想挣脱就听见顾轻溪的声音从她头顶低哑地传来:“别动。”
如果是平日里,秦烟一定不会乖乖听话,可能还会对他补上一拳来掩饰自己的害羞和慌乱;但此刻夜凉如水,清风静寂,月色下的兰亭书院只能听得到几声虫鸣。顾轻溪的怀抱温暖而宽厚,一股清雅的松木香温柔地包裹着她,顾轻溪的声音仿佛带了魔力一般,让她莫名地感到安心。
秦烟是真的很累了。
她和秦越幼年时就遭遇不幸,连一个完整美好的童年记忆都拼凑不出,身世飘摇,像无根的野草,顽强却辛苦地活着。
因为野草的宿命就是这样……无论命运带你到何处扎根,境况有多么恶劣——
为了活下去,便只能坚强地汲取着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养分,拼命地活下去。
无论面对多么疾劲的狂风暴雨,都要努力地活下去。
那年家里出了事情以后,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她随着哥哥泥地山崖边都躲过,疲于奔命到双脚都磨出血泡。
父母族亲被处刑的那日,她躲在山洞里哭喊着求哥哥带她再回去看爹娘一眼,哪怕只要混迹在人群中远远地看上一眼……因为错过了这个机会,今生便再也见不到了。
是秦越一巴掌打醒了她。
她看着只比她高出一头的哥哥略带少年稚气的脸上满是伤痕,沉痛地闭了眼告诉她:“阿烟,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那个从他们出生起就养育着他们,再为熟悉不过的将军府,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秦烟一夕之间忽然长大了许多。
后来逃亡的日子无论有多么艰苦,她都没再掉过一滴眼泪。
有一次,她和秦越在山林里被两只野狼围攻袭击,是秦越拼命抵抗,她点着了火把驱赶,两人才死里逃生。
哥哥的胳膊被咬得深可见骨,是她全然不顾可能还会有野兽卷土重来的危险,深夜独自点着火把下了山林为哥哥去寻得药材。
两人一起流浪的日子,曾朝不保夕,连在街边像个乞儿一样捡些别人不要的菜叶为食,她也不曾皱一下眉。
后来入了浩气盟,哥哥拼命想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每日晨鸡打第一遍鸣就起,也不管天色未亮就上演武场自行练武。
他总是最拼命起得最早的那个,而她就紧跟在哥哥后面。
他何时起来,秦烟便何时起来。
她不听秦越劝阻,学着他的样子拿起那把比她的个头都要高出许多的玄铁长戟,跟着哥哥一招一式练得认真。
再后来,秦越终于有了上阵表现的机会,她也躲着领主的目光换上一身男装,悄悄地跟着哥哥去打阵营战。
战场上的一刀一枪都绝非儿戏,惨烈残酷,就算受伤她也咬紧牙关绝不吭声。
就算后来被哥哥给发现,担心地怒斥她不许再跟着,她也丝毫不听劝。
秦烟的倔强终于让任何轻看了她是女儿身的人都再无话可说。
不仅没有人再敢轻看她,盟中之人再看向她的时候,多的是钦佩的目光。
然而除了哥哥,却没有人常常提醒自己——“你是一个女孩子”。
好像……也就只有顾轻溪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他怀里这样不小心哭出来呢?是因为哥哥不在身边,还是因为他的话道破了她一直以来强撑的坚强?
原以为自己对别人不会再有这样全然放心信任的感觉了,包括这颗乱了节奏的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哭出来是不是好受一些?”
顾轻溪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秦烟闷闷地应了一句:“嗯”。
“我早就说过——女孩子家哭一哭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这里又没有别人,我也不会因此而取笑你。秦小烟,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啊?”顾轻溪见他的安慰有效,不禁大胆了一些轻抚秦烟的后背,侧着脸微微贴近她的肩头。
秦烟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只是埋在他的怀里一时忘记了所有。
忽然小竹林里传来“铮”的一声琴弦响,打破了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秦烟连忙有些慌乱地坐直了身子四下张望,顾轻溪也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不自然。
然而他心里却生出无限怒号——
到底是谁好死不死的忽然出现在这里拨动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