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剑觞拿过衣服,一时不知想到何处去了,坐着出神,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把衣服穿上了。
捣药声不绝于耳,他穿好衣服后坐在床上调理了气息,虽还是有些腿软,下床走几步问题应该不大。
他穿上靴子下了床,轻轻推开竹门。金黄的阳光斜斜泻进屋子,撒了他满身。
捣药声一停。
杨楚月果然在门外院中捣药。他今日没穿长歌的衣服,穿了件江湖上千金难求、白色的云间金月,长发就用发带扎了没有束冠。听到竹门吱呀响声,他停下手上的活计,抬头看谢剑觞。
谢剑觞也扶着门看他,一时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这沉默还是杨楚月打破。他放下药杵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向谢剑觞行了一礼,甚是隆重,道:“请道长见谅,杨楚月犯如此大错,本应叩拜以谢罪,然楚月曾立誓,此膝只跪天跪地跪君王父母,但道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楚月绝无半个不字。”
谢剑觞摇摇头,声音仍有些沙哑:“我要你的命何用之有。待诸事妥当,先生便和我回纯阳一趟吧,让掌门想办法为先生解除魔性,迟则生变,先生的情况恐越来越严重。”
杨楚月抬头,神情难以置信:“道长竟不怪罪于在下?”
谢剑觞清咳一声,微微脸红,别开头去:“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吧,也非是先生本心,且有……有我修行太浅,道心不定的缘故,无理由怪罪先生。”
杨楚月神色暗淡了些:“此为在下心魔,所做即是在下所想而不敢做,道长怎知不是在下本心?”
谢剑觞摇摇头,避重就轻,没回答这个问题:“那不过是寄居先生身上的魔罢了,此时既已过去,先生切莫挂怀。”
杨楚月长长叹了口气,负手而立,沐着斜晖,白衣黑发,分外萧索。
谢剑觞看着他,突然就觉得他有些可怜。
是的,可怜。
作为堂堂长歌一代翘楚,行事说话皆被束缚,心中有话不知何处向和人倾诉。一人站在高处,天姿卓绝,为掌门和各位先生器重,门中普通弟子该是无人敢与他交心谈天,是故他该是独身多年。而这么多年勤学苦练,没有朋友,看起来也没有亲人,只能无聊之中学会了这么多东西,实在是孤单又可怜。
他踌躇了一下,组织了语言,还是说:“先生若有心事,往后不妨对剑觞直说,剑觞不会将先生当外人。”说完自己也不敢看杨楚月神色,转身进屋了。
杨楚月呆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把自己当真正的朋友了?
可他……杨楚月又叹一口气,掸去袍襟浮灰,暂时不去想这个问题,摇摇头,蹲下去继续捣药。
那夜杨楚月大概真是用力过猛,谢剑觞在床上躺了两三天才行动自如。期间杨楚月照顾无微不至,是愧疚也是真心。
谢剑觞借机与他闲聊,也慢慢知道了些他的事。
果然如自己所想,幼年自洪水中失去双亲,作为孤儿送入长歌,自小在长歌门长大,学无不精教无不会,被誉为天才,双心法双修同辈莫能望其项背,身为门主亲传弟子早早独居,没有朋友,唯一算亲近的只有在长歌门养的几只鹿和自己的师父。后一念入魔,打伤同门,被李白先生和门主制住后独住一岛,长歌门更无人敢接近他,他只能自己辞行,离开长歌周游天下,最后因为这里竹笋好吃,决定暂时落脚蜀中。
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个中辛酸,如人饮水。
知他郁结在此,谢剑觞有意开导他,但每次提到杨楚月都是摇头,眉目愁色不减。他也不知如何开解,只能与之闲聊,两人聊了几日更觉惺惺相惜。
后谢剑觞终于好全,准备周全,动身前往纯阳宫。
给竹屋落锁时杨楚月笑:“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来。”
谢剑觞想了想:“其实先生不必落锁,山中多有猎户,若猎户山中迷途见此竹屋,能得片刻栖身歇息,也是好事一桩。”
杨楚月点头:“道长此言有理。”手上微动,铜锁碎裂落地。二人相视一笑,就此离开茫茫竹海中的小院。
第五章 纯阳雪冷
蜀中离华山并不十分远,他们星夜兼程,不过几日便赶到了山下。
华山之险天下皆知。长于江南平缓之地的杨楚月初次爬这种高山,很受了些苦头。谢剑觞虽有华山绝技梯云纵,为了等他,也一起慢慢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