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这个想法透露给了长歌来使。来人在长歌正好涉及外交,和苍云那边也有些交情,当即就写了信先送到苍云那边去了。
亦是考虑到避嫌,谢剑觞去调查时,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是写信让洛嘉行带两个纯阳弟子也去苍云堡协助。叶鸣玉准许了,谢剑觞便踏上去燕地的路,一时收拾不及,很多东西都没带走。
他不知,更大的阴谋,在他离去的背影后酿成了。
当夜,刚刚擦黑。
天光从贴近屋顶的小窗射进来,一步步走向前,暗淡,直到消失。
牢门处传来钥匙拧开锁的声音,锁链哗啦坠下,然后是打开门有人走进来的脚步声。
随后油灯被点上了,照亮这个不大的牢房。角落里的老鼠陡然受惊,吱吱叫着往黑暗和脏污里躲藏。
牢房里只有一张铺了稻草的石床,和一床满是污垢的被子。一国之丞相,竟落得如此下场。然而这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还是看在杨楚月尚未定罪,尚是国相的面儿上,才有这个地方住。
当然这种地方,他是不会睡下的。此时他正盘腿在床上打坐,一身衣衫早换下华贵的锦袍,换成了长歌普通弟子的服饰,青白相间的文人风流。因为没有上刑,所以还是干净整洁的。
杨楚月听到有声音,微微睁开了眼,看向门口的宦官。
皱纹堆到眼角的老宦官端着盘子,昏黄灯光里笑得暧昧不明:“丞相,老奴来给您送酒了。”
杨楚月又闭上眼,淡淡道:“谁请的?”
老宦官低眉顺眼,看起来煞是老实:“国师。”
“哼。”杨楚月冷笑,“你说别人请我喝酒也就罢了,国师……是决计不可能的。”
“千真万确,国师请丞相喝酒。”
“那你把国师带来,或者带来他写的请我喝酒的字,再说是他请的不迟。”杨楚月又不是傻子,谢剑觞自从蜀中那日之后就很少沾酒,也常劝自己少饮,怎么可能是谢剑觞?何况这时候有人给他送酒,多半都是送命酒,更不可能是他送来的了。
老宦官有些为难:“国师不巧出京去了,老奴……带了国师的信物,丞相看看吧。”竟然真的,从托盘里取出了一只小巧的玉坠。玉坠颜色古朴,料子温润圆滑,是个平安扣的样式。
此物杨楚月如何不识?正是当日他带谢剑觞回到长歌养病,门主亲手赠给谢剑觞做剑坠的!
杨楚月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
他的剑觞,竟想置他于死地?
让人送他一杯毒酒,自己出京去,好落个清净?
再回想平日种种,谢剑觞在床上的走神,平日里对他接近的抗拒,他的剑觞,其实一直都是敷衍着他的吧……
如今更是觉得,自己罪臣之身,不配他纯阳国师,直接一杯酒,了断世间尘缘?
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扰得杨楚月气息不稳。
他的右手在宽大衣袖下攥紧了,因弹琴留起的指甲掐进肉里,流血而毫无自觉。
老宦官上前笑盈盈把剑坠递给他。杨楚月努力平复心情,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接过,放进怀里,再拿起酒杯的一刻忽然笑了。
老宦官不解,哪有人死到临头还笑得这么开心的?
“哈哈,哈哈哈。”杨楚月勾起嘴角,邪气笑容配上他本是风华绝代的脸,油灯昏暗里看去,竟是十分诡异。
老宦官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说,”杨楚月摇摇酒杯,忽然抬头一口饮尽,然后保持这个笑容,轻声细语地问老宦官,“这个毒,人喝下去,还有活命的机会吗?”口气一如往日般温和。
老宦官摇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只是收了钱受人指使送酒来罢了。
杨楚月再轻笑一声,把酒杯轻轻放在身侧,动作优雅,不急不缓,仿佛刚才喝的不是毒酒,而是难得一见的美酒佳酿。
其实那酒的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
一口酒,先是从喉舌一路如燎原之火般迅速烧到食道,然后落入胃中,顿时五脏六腑如同扔进油锅里翻炸,仿佛都能听到酥软的滋滋响声。杨楚月低下头尽量忍耐这个痛苦,不让自己太难堪,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然而不过短短十几秒,他就不动了。
众人皆知,杨楚月出身江湖长歌门,门主亲传弟子武功高深,不是普通的文弱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