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宗良平和的面具终于被这个名字敲开了一道口子,他声嘶力竭地解释道:“我原以为这个小子是个可用之才,才放心地把大事交给他做,谁知道——”
公孙策打断他:“大事?哦——陷害吴霖,把无法辩驳之罪推给庞统,这就是你的大事?”
“你又懂什么?”贾宗良脖颈上暴起几根青筋,高声道,“世族无用,都是些明哲保身的鼠辈!现在的大宋你也看到了,澶渊之盟后,满朝世家尽推诿、半点做不得事,难道不该是我们这些寒门子弟出头的时候了吗?”
公孙策本是借机诈他,想问出吴霖之死的真相,没想到被塞了满耳如此的言论,再想起尸骨未寒的吴、肖二人,几乎怒极反笑。
他当下便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哦,我明白了。对无用的世族你义愤填膺,恨不得背后挥着鞭子打着他们往前走,可看到有用的世族你又心有不甘,所以庞统得死、吴霖得死,就剩你一个能力挽江山的狂澜对吗?”
贾宗良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喘了几口气,忍了忍道:“公孙大人也算是富贵人家出生,不理解也正常。”
“承蒙抬爱,我的确理解不了。”公孙策忍过去那阵痛,觉得身上好受很多,于是用被缚的双手一撑地面,艰难地靠着墙坐起来一点,“可是……又关吴霖什么事?”
“什么意思?”
“多年并肩的同袍之情,也是假的吗?”
贾宗良沉默半晌,垂下眼,脸上倒是显出一点真真切切的难受。他皱眉道:“我本也没想着对他怎么样,只不过正巧碰上京城来信……”
后半截话卡在嘴里,可是公孙策听懂了。
只不过是正巧。
正巧他该死。
贾宗良心怀振兴寒门的“大志”,想推倒前头那个看起来世故圆滑的庞统。而吴霖本能借着点交情保下一命,谁知道中途又被公孙策的来信横插一脚,反而成了必死的跳板。
公孙策总算在多年之后,心惊胆战地掀开时间的帘幕,窥探了一点被深埋的惨烈前事。
只是他没想到,这不是掩在土下的沉默长眠,而是填满一整个棺椁的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淋淋鲜血。
“那肖闵呢?”
“呵!”贾宗良不屑地笑了一声,“肖闵这个人倒是很吃得苦,我叫他办的事也都做的不错,就是本性有些优柔寡断。在杀了吴霖之后,我看出他有些反悔……”
公孙策惊道:“谁杀了吴霖?”
“自然是我,谁还指望这个犹豫不决、畏畏缩缩的人能动手?我就让他伪造了吴霖的遗物,可没想到之后他竟然想对庞统告密。”贾宗良叹了口气,语气竟有些委屈道,“唉,父母在,不远游——都是些命苦的人,何至于此呢?”
原来是拿肖母的安危威胁了肖闵。
公孙策想起了那个肖吴二人合力用土砖垒起来的小院子,应该是肖闵当了百夫长之后才攒钱买下的地方。
院子里头发花白的大娘为生活耗光了前半生的气力,颤颤巍巍地劈着柴,盼着远游的孝子能平安归来……
可肉身都被自己狠心抛弃了,魂魄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肖闵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把捅破一切黑暗的竹筒放到那个他唯一信任的地方的呢?
“哎,真是天不助我啊!”贾宗良见他半天没接话,自顾自地感慨道,“我没想到李元昊那边漏洞百出。和那昆和洪扎勒内斗,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还有庞统,他本该死在那场夜探里,也不知哪来这么好命——”
西部数镇一役里阵亡的成百上千的将士、百姓,重伤未醒的庞统……
“贾宗良!”公孙策出声打断他,双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残害同胞、通敌卖国……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大人怎么好这么说呢?我心里清明得很,只是用个趁手的工具来清理一些应该退场的人——借力打力,这难道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吗?”
公孙策感觉胸口酸胀,难过得眼眶通红。行走世间这几年,尤其是之前和包拯同行的时候,什么样的罪人、恶人他没见过?
可贾宗良之偏执、之罪恶、之轻视生死,简直到了让他闻所未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