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已失,关将军身亡。黄老将军方才病殁,马孟起也同样一病不起。大王觉得还有多少将帅可用?!”
“便是因为即将无将可用,再不出兵,要等人都死光么!”刘备怒道。
“此时汉国难道不似病中之人,急需调养?!当此危急之时,为何大王反还要一意奋起伐吴?”法正铿然道。
“关张马黄,世之名将,百年难逢!世祖无此名将,照样有昆阳大胜!”
法正听刘备拿光武帝比喻,摇了摇头:“大王自认谋略,比世祖如何?若无世祖之谋,则需借名将之勇,良平之谋。正以为大王还是更似高帝。”
“合着你以为,孤没有你,还不能带兵出征了。”刘备冷笑一声。他向来为人温厚平和,因心绪激动下说此重话,是以往从没有过的。
法正闻此,心中一凉,脸色更是苍白如雪,惨然笑道:“臣亦怕是等不到大王出师之日了。”
“你…!”刘备方悔自己一怒之下把话说得重了,蓦然见法正回身向着内榻弯下了腰,以袖摀口,似极痛苦。他大惊之下忙上去把人扳过来,果见袖上一大片浸得湿透,猩红刺目。
“孝直…!!!”刘备又惊又痛,脑中瞬时一片空白。
“医官何在!”诸葛亮高声呼道,一面上前握住法正左手,用力掐住合谷穴为他暂缓疼痛。不多时医官与侍者们围了上来。医官不知何以病情忽恶化至此,急忙下针,慌得捏针的手都抖了,却只见法正双目紧闭,唇上无一点血色,显是昏过去了。
刘备紧握着法正之手,只悔得落泪直呼:“孝直…孝直!是孤说错话了!你醒来!!孤要带你出征啊!孝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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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忙乱后,眼见医官给法正手脚上扎了十多针,刘备心痛得不忍再看。在屋内心焦地踱了一盏茶时分,人却还没醒来。医官察言观色也大概知晓了情况,只报给刘备,令君还要片刻方能醒转,且不可再心绪受激。否则…
刘备明白了意思。以法正的脾气,醒转了还见着他,只要有一口气在,势必还要跟他争下去。不劝得他放弃东征,誓不罢休。
想到此,他心内又觉着恼,向一旁的诸葛亮怒目望去。
一旁的侍者是个年约六旬的老者,猛然瞥见刘备神色,惊得把手上茶盏掉在地上。陶瓷碎裂之声哗啦乱响,窗外大雨淅沥,彷佛回应。
…主公与军师向来情好亲厚,温言笑语。从来不曾以这样的目光看过军师…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随刘备多年,因忠心尽力,善理家事,前不久被刘备派来照顾法正。此时连捡拾茶杯碎片也忘了,只呆看着军师。但见诸葛亮默然执扇对刘备躬身一礼,便往外走去。侍从忙为之打伞。
刘备凝望昏迷的法正片刻,亦转身快步出去。侍从跟随不及,惊呼一声大王,跑上去撑起了伞给他遮雨。
诸葛亮正要踏出府门,却听身后那人连名带姓地大喊:
“诸葛孔明!!”
诸葛亮脚步一顿,回过身来,但见刘备站在那里,斑白发丝滴着水,瞪着眼看他。那从来深沉的王者之眸里,竟写满了失路孩子般的无助绝望。
便在不久以前,他们全线告捷,斩夏侯、拒曹操、取汉川、夺上庸、擒于禁、戮庞德、淹七军、困襄樊,荆北倒戈,中原鼎沸,关羽兵临许都,威震华夏,逼得曹操几乎迁都。人人都以为,他们即将再创光武大业,还于旧都。汉室复兴在即,太平盛世将重临人间。
可谁料不过几日的时间, 糜、士归降,江东大军毁约袭荆,关羽父子殒命。汉国上下有如蟠龙忽堕天,乐极生悲之余,诸葛亮自己尚且被震得回不过神来,何况刘备…何况与关羽情同兄弟的刘备?
尽管从不愿真正承认,但诸葛亮此时也深深意识到,刘备老了。人说返老还童,此时的汉中王,如痛失亲人的稚子一样痛苦而执拗。而他诸葛亮,是在做一件多么狠心的事情:试图跟这样一个孩子讲道理,阻止他做他要做的事情。
隔着雨幕隔着伞,君臣二人遥遥相望。刘备脸色一沉,上前一把抓住诸葛亮手腕,拉着他出了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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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王府,亦是从前的左将军府门外,侍从们只见大王下了车,还紧紧抓着军师的手不放,大步流星往寝宫走去。诸葛亮被他拉着,也只好快步跟着才不至于露出被拖着走的狼狈景况。腰间玉佩不住叮当作响,到了一处转角,刘备瞅着没人,索性一把将诸葛亮腰上那响得烦人的玉佩扯了下来,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