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想了想,道:“可以说是,也可说不是。丞相劳于政事军务,多年来没有时间练剑,自是荒疏。不能说精于剑道。可往日但凡先帝清晨练剑,丞相必在旁观看。久而久之,烂熟于心。今此剑舞,全凭陈年记忆,加之一心思念先帝,自然为之。剑法虽不成招数。然其归命之切,忆念之深,皆在一招一式中,流露无疑。”
原来如此…诸葛亮习的是单剑,并不会舞双剑。于剑术上的造诣,更不足化双剑为单剑。故而所舞剑法上诸多破绽。雌雄双剑,攻守接应。故以单剑舞之,自是攻而破绽百出,守则又显薄弱。
以攻而言,以往,刘备出征之时,诸葛亮为其镇守成都,足食足兵。他们两人,一攻一守,同袍谐作,死生契阔。他们将彼此当成了宝剑,互将砥砺,珍惜。是以一旦失伴,主外者不得出攻征战,主内者亦不得守国保境。一直为萧何的诸葛亮,只能亲自挂帅出征,挑起韩信的任务。
以守而言,刘备与诸葛亮对彼此毫无防备,全心倚赖。好比双剑为守时,各自薄弱。但分别招架起来,则抱残守缺,绵密而滴水不漏,将持剑者完好的保护在内。就如这君相二人对彼此的不设防,反而成就了季汉上下人心的固若金汤,城池的坚不可摧。
诸葛亮所舞…不是残缺之剑法,而是他现在的情况与心境…他彷佛在对天诉说止戈失伴的孤独,哀叹章武双剑的阴阳两隔。更是在以自身虔诚地献祭,怀念那个亲手授予他宝剑,并与他相约携手天下的君王…
姜维怔然地看着山巅上舞剑之人,清楚地看见诸葛丞相持剑一招一式,皆有章法,皆如祭礼。他虔诚将自身献祭上天,并克制不住地对月而泣。他不仅因思念他的帝王而泣,亦为战争中死伤将士,乱世中罹难的黎民百姓而泣。
一如当年携民渡江的刘备。
唯愿章武长存,天下止戈…姜维差点忘了,诸葛亮手上的章武,就是残缺不全,孤零失伴的。他原来的佩剑乐竟早随刘备葬于惠陵。如今手上所持,正是止戈。
然十七年相濡以沫,遂使武侯之舞,天人合一。遂使三军见此舞,莫不如见先皇,动容感泣。
献祭者,则鞠躬尽力,夙夜忧劳,许国忘身。
涕泣者,则承君遗志,临表涕泣,不知所云。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当年章武双剑出世之时,剑光如雪,耀如明镜。隐隐龙吟萦绕不绝。乐竟如玉沼春冰,止戈如琼台瑞雪,交相辉应。两剑的形制都不同于一般单剑。单剑剑身两面有脊,而章武皆仅一面有脊,对合面为平面,剑格各为一半,两剑合拢时严丝无缝,有如一剑,可同归于一鞘中。
“…乐竟为章,止戈为武。朕在外征战,期四海一统,以息干戈。丞相治国安民,起教化之功,以兴礼乐。朕与丞相双剑合璧,方有天下。丞相亮其悉朕意,无怠辅朕之阙,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君其勖哉!”
武担山上,诸葛亮率百僚叩拜于地。刘备笑而扶起他,亲将乐竟交在他手中。
昭阳光辉烈烈,照耀着年已六十的帝王。沧桑却英武非常的刘备,有如发着光的真龙天子。
“…惜我二人,创业未半,而将中道离别。朕才陋德薄,故至蹉跌,然志犹未已。幸有丞相文韬武略,弘毅忠壮,愿继朕以讨贼之效,北靖中原。”
白帝城中,皇帝殷殷握着他的手,对群臣嘱咐。年老的帝王无视了儒生反对之声,无视朝臣的质疑,他满眼里只有他那年轻的丞相。二人多年以来,风雨兼程,相濡以沫。刘备如君如父,他的百折不挠,英雄之气,已入诸葛亮骨血之中。诸葛亮如师如友,他的广袤智慧,春风化雨,刘备亦觉如鱼之有水,不可稍离。他们怎么能放弃对彼此许下的,兴复汉室,河海晏清,重现文景之治的梦想?
故而在白帝城,他斩钉截铁地告诉先帝,他将继承君王之志,他要北伐。
于是刘备叹道:“我所思兮在泰山…欲往从之梁父艰!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孔明有愿,朕当成之。你我一世知己,死生契阔,至分别之时,犹壮志未已…”
既然如此…
“孔明之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
“如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朕今将止戈付与丞相。丞相亮其悉朕意,持此剑统帅王师,以照明天下,永绥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