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二十年前,小小的马良会立刻跑上去,扑在诸葛瑾怀里。现下自然不行,然而他的眼睛当即亮了起来,快步上前握住诸葛瑾之手,眼角微带泪光:“不意在此,得与兄长再会。眼下两家兵戎相见,兄长走得如此匆忙,再会不知是何时…”
“你呀…”诸葛瑾笑起来,细细打量起他。两人双手交握,彷佛浑然忘了这是在汉营,而他们此时本该是敌人。只看得一旁的羽林郎瞪大了眼瞧他二人,继而面面相觑。
诸葛瑾犹记得与马良初遇是在隆中。他远道而来,去探望弟妹。不料才到草庐前,就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慌慌张张跑出来,一头撞在他怀里,抱紧了他:“大哥,我再也不弹琴了!”
孩子将脸埋在他怀里,声音充满委屈,好像随时要哭出来。因为身量差不多,又年龄相仿,诸葛瑾差点以为这是自家幼弟诸葛钧了。一抬头间只见诸葛亮追了出来,神色颇有些恼火凌乱,手中还拿着一把…扫帚。
“这,你们这是…!!”诸葛瑾讶然。能把自家二弟惹恼成这样,不晓得是哪家顽皮孩子。
诸葛亮见是兄长来了,不由有些尴尬地放下扫帚。诸葛瑾摇头叹息,自家二弟才十七岁,还是一个大孩子,而眼前这个是一个还会错认兄长的小孩子,两人是闹了什么别扭气成这样?马良也终于查觉了哪里不对,抬起头来一看,他抱住的哪里是自家大哥马伯常。分明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而且跟孔明尊兄长得有点像…
小小的马良知道认错了人,红着脸放开了诸葛瑾,还要再跑,却被诸葛瑾握住了小手,笑问:“你是哪家孩子?诸葛亮欺负你了?”
“没,没有。我…求尊兄教我弹凤求凰,然后…”孩子低下了头,不肯再说了。
诸葛瑾哭笑不得,抬头看着诸葛亮,只见自家二弟也不愿多言,只道:“阿良是襄阳宜城马家第四子。”
“襄阳马家?”这可是荆州世家大族。诸葛瑾不由又细细打量起这个眉目细致的孩子。牵着他入了草卢坐下后,柔声说:“琴会三才之粹、五行之精,尺寸之间效法天地,乃是君子必须修习的乐器。因此,琴还是要学的。”
马良怔怔看着他片刻,末了抓着他手轻轻摇晃,笑了起来:“兄长,你教我弹白头吟好不好?”
“……”诸葛瑾一阵无语。他有些能理解为什么诸葛亮会着恼了。只见自家二弟坐在那儿蹙着眉:“阿良最近就是这个样子,还总要学这些不着调的曲子。我担心他长大之后…”
诸葛瑾摇头而笑,细看马良片刻,道:“不会的。这孩子是个好样的。”说着,他牵着马良,来到琴前坐下,手搭琴弦,彷佛毫不费力,数声浑厚之音自然流淌而出,铮然隐隐有金戈之声:“你看,琴为心声,胸中若有天下,七弦也作兵戈响。不要整天价让孔明教你这些不正经的,这凤求凰不学也罢,等你有了心仪女子自然就会了。君子练琴,不止拘于音律,更要借音乐砥砺性情,孕内心浩气。你要真想学琴,我教你公瑾新作的长河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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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良一垂首,注意到诸葛瑾半藏于袖中的手上似包有白布。诸葛瑾方要掩饰,马良抓住他手,一掀袖子,不由一惊:“这…兄长如何…”
“车马颠簸,不慎碰伤。”诸葛瑾微微一笑。马良摇头:“这不是碰伤,兄长休要瞒我…”
他望向一旁,一青年羽林郎便躬身道:“方才陛下欲强留诸葛将军,将军拔剑欲自刎明志,被陛下阻止,是以…”
“……!”马良眉头深皱,握住诸葛瑾之手:“陛下竟尔如此。兄长可还觉疼痛?”
诸葛瑾笑着摇摇头。马良低声道:“委屈兄长了,良在此,代陛下向兄长赔罪。”
“这是什么话!”诸葛瑾笑道:“孔明与阿钧可还好?”
“好。当了丞相,怎么能不好。就是最近忙些累些。有我照顾他,兄长勿忧。我不在了,还有幼常呢。阿钧还是跟以前一样,说我与幼常抢了他二哥。”马良笑道。诸葛瑾听了不由也笑起来,末了黯然低声道:“重任在身,兄不得不立刻回南郡。来日再与弟长叙。”说罢毅然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