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方才巡逻经过,黄将军的营帐还是亮着的。”
刘备接过侍从递来的缰绳,跨上马背便往黄权营帐而去。到得黄权帐前也不让执戟郎通报,直接入内。倒是将案前理事的黄权吓一跳,忙起身恭迎。
“怎么,这么晚还在忙营中之事?”刘备笑道:“先去洗洗,我们躺下再谈。”
黄权笑而点头,早在他谋划汉中一役之时,君臣二人就曾如此同榻而谈。只是当时刘备皆遵从他之谋划,今时则是他一开始便反对东征。且不知此刻刘备要与他谈什么事情?
君臣二人在卧榻上躺下后,刘备便直言道出:“公衡啊,我军与陆逊相持已有一月,季常那儿还音讯全无。我却也不能停滞于此。子初提出攀荆门之险,出奇兵,围夷道。然必得有一人领军往江北,牵制陆逊。朕观诸将,唯有公衡能胜此任。”
“东有陆逊,北有曹丕。”黄权笑道:“陛下要把臣放在炭火上烤?”
“怎么?不敢去?”刘备笑。
“不…只是心有不安。”黄权叹道:“臣还是那句话: 吴人悍战,又水军顺流,进易退难。臣请为先驱以尝寇,陛下宜为后镇。”
“先为不可胜,后待敌可胜之机。”刘备笑道:“依公衡所谋,我军自无覆败之虞。然主力后拒,陆逊屯驻要道,公衡偏师攻之,势必兵力不足,难获大功。我军将坐困峡口,一筹莫展。”
“那亦好过连营之法!”黄权摇头道:“陛下,攀荆门之险,则江山相逼。为保不让吴人切断我军后路,陛下势得连营以保退路。连营之法,难在于处处布防,稍有不慎,则授敌以火攻之机。”
“子初精研连营布阵之法,我军亦教习良久,当不至于有此疏失。”
“……”
“怎么?”
“陛下有命,臣当往行。”黄权低声道。
“公衡啊,这不是朕一人的想法。”刘备躺着,仰望帐顶:“是朕与子初谋划好的。”
“此法甚险。”黄权摇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刘备笑道:“公衡过于谨慎了。”
黄权默然片刻,叹道:“陛下所言甚是。”他又沉思了一会儿,温声道:“权且当是臣舍不得陛下吧。若陛下真无人可派了,再派臣去。臣万死不敢辞。”
“你怎么跟季常似的?”刘备笑起来:“他去武陵之前,虽没有明说,可那双眼睛里满是不舍。看得朕好生心疼。”
黄权微微一笑:“臣是非去不可了。当不负陛下重托。”
“…公衡,朕倒有一计。可以让你不去。”刘备沉默片刻,忽道。
“什么好计。”黄权亦翻身笑道。
“火烧博望。”刘备笑道:“此是朕生平得意之作。”
黄权点头:“陆逊未必看不出。然他的部下忍不忍得住就难说了。陛下可以一试。”
“公衡睡吧。”刘备笑道:“明日看朕点将发兵!”
黄权笑了一笑,安然闭上眼。心道陛下这是有几分孩子气的炫耀?当真是返老还童,越发纯真可爱了…但以他所知,刘备本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他曾为刘璋主簿,并谏阻主上不可让刘备入川。刘璋不听。后来诸葛亮等分定郡县,各郡县守将多望风归附,只有黄权闭城坚守。直到刘璋出降,黄权方开城投降。刘备钦佩黄权的气节,亲自迎接他,并拜他为偏将军。相处日久,黄权便发现刘备不只礼贤下士而已,他还带了些江湖豪气:身为一个君主本不当有所偏私,可当刘备钦佩一个人时,便抛却了自己君主的身分,认真地想与你交朋友。当他瞧不起一个人时,也是真会对此人嗤之以鼻。许靖即是一例。喜怒不形于色与爱憎分明,这本该是矛盾的两种性情,在刘备身上交融得恰到好处。有如龙鳞之坚硬与龙身之柔软灵动,可以同时并存。
他睁眼静静看身边征战半生的皇帝花白鬓发,心中亦默默祝愿他旗开得胜。尽管他不像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马良等人,对汉国,对刘备有着深入骨髓的情感。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为这位大汉天子所折服,这是值得他奉事的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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