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儿子似乎有些拘谨,只是停住伙计,冲着贾琏几个弯腰拱手,又低头干活去了。
老汉一笑:“我这几个儿子没见过世面,见笑。”
贾琏问道:“您老似乎读过书?”
老汉点头:“我们家从前也在顺泰县开铺子,那一年铺子遭倭寇祸害了,铺子里的东西被抢了个精光,爹娘兄嫂伙计们都死了,铺子也烧了,亏得我在外面贩货,这才逃过一劫。
从哪儿起,我也寒了心,把手里的货物出手,给爹娘兄嫂立了衣冠冢,我就用余下的钱来此买了几亩地,从此安家落户。这两个儿子也是被我拘管的太紧,就没准他们去过县城,我是怕啊,我老田家不能断根儿啊。”
贾琏笑道:“现在好了,倭寇被赶走了。”
老汉深有同感:“是啊,我自己有十亩地,春上收了一季小麦。又蒙多谢督抚老爷施恩,老汉又跟官府租赁了三十亩良田,二十亩山坡地,今年又免税,老汉预备送两个大孙子去镇上附馆,不能再学他们老子,人都被我拘管傻了。”
贾琏被人当面夸赞,心里甚美,决定把这户人家的故事讲给新皇听,故而看了眼贾芸,暗示他记载。
贾芸心领神会掏出纸笔。
贾琏笑着追问:“您家三个老力耕种六十亩地干得过来?”
老汉笑了:“一看您家里就不种地,农忙的时候,大家伙子互相帮忙,实在忙不过来,还可以请短工。再有,我家的山坡地没有耕种,我们种了桑树,我家老婆子喜欢养蚕,我家从前也有十亩山地,后来娶了媳妇,她就想多弄些桑田,前几年世道不太平,蚕茧没人要,如今世道太平了,我一想,官府也提倡,不仅免税还免费提供种苗,就依了她们娘儿们,多租赁了二十亩山坡地。”
老汉与贾琏说的投机,隧生结交之心:“这天时不早了,相逢便是有缘,不知几位客观还赶不赶夜路,若是不嫌简陋,就去老汉家里将就一宿?老汉我可是多少年没与人说这么话了。”
贾琏闻言正中下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闽浙民居多爱傍水而居,田家也不例外,房前有一大池塘,满池荷叶,莲花怒放。
田家的房舍依山,整个院子被一道高高的花墙圈成一个封闭的空间,进院子是晒场,前面三间敞厅,会客摆酒都在这里。后面则是四四方方的天井,天井后上房三间,东西厢房。
典型依山傍水人家,居住环境甚好。
晚膳过后,贾琏有意勾起话题,与田老爷子暗暗打听平邑村的土地归属。却原来,平邑村虽然有良田两万余亩,山坡地万亩,但是,村里的村民大多是都是佃户,拥有自家耕地的人家很少。全村二百余户人家,拥有的土地不足千亩。剩余良田除了部分官田,多属于乡绅士族。
贾琏知道,这些田亩无需纳税。
贾琏因问:“这样说来岂不是两万亩土地只有千亩纳税?往年平邑村的赋税靠什么支撑?”
田老伯叹道:“赋税的大半靠人丁徭役。”
朝廷的赋税来自两个最基本的组成部分:田赋和人丁。
闽浙多良田,田赋应该占据赋税的大头。如今却出现怪现象,良田被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些人恰恰是不需缴纳赋税的士族。
这样一来,赋税的大头就落到丁税与徭役上头。其结果就是,富的更富,穷人愈加贫穷。
正因如此,开国首辅大人才提出一条鞭法,结果推行情况并不理想。最终,这项利国利民的新政因为皇上不支持,首辅大人病逝儿夭折。
却说这日贾琏贾琏三人投宿田家,夜半时分被一阵哭声惊醒。
小豹子跳跃而起,预备出门查看,却被贾琏伸手拦住了。
贾琏耳力过人,很快了解事情的始末,顿时笑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却是田老汉在处理家事。
原来,田老汉的小儿媳家里出了事儿,一家人星夜前来投奔田老爷子。
田老爷子问清楚始末,拒不接纳。田老汉的小儿媳便威胁丈夫,夫家不接受自己娘家人,她就和离。
田老汉顿时大怒,要替儿子休妻,他儿子不肯,这才闹起来。
好巧不巧,田老汉的亲家之所以奔逃而来,与田老汉拒绝收留,都是一个理由,田老汉憎恨现在的布政使,亦即二十五年前顺泰县令。
只为当初田家做生意的时候也攒下三十亩良田,结果倭寇一来,抢东西烧房子,田家的田契随之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