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极轻极缓的一声,带着无尽的惋惜与感慨,“果然啊,初时再怎么温热,渐渐地,也就冰冷了。”
紧接着,便是带着破了的风箱一般嘶哑低、喘的声音,又愤怒又惊惧:“你……你这个畜牲!畜牲!”
只见皎皎明月之下,污浊鲜血之上,到处都是横卧的尸体,肢残臂折,连死都支离破碎。
而唯一一具稍显完整的女尸,也被利刃横七竖八地划了许多的伤口,流出的鲜血已将尸体完全浸染,根本辩不清样貌。
在女尸旁边的,是在场唯二的两个活人,一斜卧,一挺立。
斜卧的是个年已不惑的男子,挺立的却是个十岁出头的男童。
男童着一身杏黄的衫子,发梳马尾,额前有数缕青丝垂荡。他面容虽稚嫩,神情却沉稳,其风姿隐隐,如圭如璋。
此时,他的脸上带着清浅而雅致的笑意,衬得那地上男子扭曲的面容愈发狰狞。
“畜牲?呵,”男童虽遭此辱骂,却半点儿也不着恼,笑吟吟地问道,“父亲何出此言?”
他将“父亲”二字咬得极重,仿佛在问:“说我是畜牲,那生出畜牲的你又算什么呢?”
男子扒着妻子血肉模糊的尸体,失声喊道:“你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一出生就被你害了!你这个怪物!怪物!”
听到这个禁忌的词汇,男童终于绷不住脸上的笑容,神色骤冷:“呵,怪物?你们这些前一刻温情细语,下一刻便刀剑相向的人,心肠怕是比我这个怪物还冷!”
“呼——呼——呼——”男子重重地喘息着,他每吸一口气,胸口便如被利刃刮过一遍,又冷又疼。
可是,见到男童终于变了脸色,他却“哈哈”大笑了起来,畅快至极:“似你这种怪物,永远也不懂得人的温情。也不会有人给你温情,永远不会!哈哈哈……呃……”
笑声未尽,人已气绝。
男童面色大变,广袖一挥间,男子刚刚离体的魂魄便化作了尘烟,永远消散于天地之间。
而后,他惋惜般地叹了一声:“你夫妻本约好了生生世世,这世间却只余下了一道魂魄,实在令人叹惋!”仿佛反手间毁去其中之一的不是他一般。
男童寂寥地叹息了一声,抬头望向高悬的孤月。孤月凄凄,却圆的如玉盘一般。
“正月十五,又是一年上元节啊!”
他记得,他此世离家去往青玉坛时,便是去年上元节;而在十五年前,他作为东方羽被地上僵毙的男子从水中救起时,也是一个上元节。
后来,他便成了这男子的儿子,被取名欧阳少恭。
“已经……十五年了啊!”欧阳少恭俯身,伸手合上了欧阳翎至死仍圆睁的双目,幽幽道,“当年,你多管闲事救我时,我便暗暗发誓,定然要让你后悔当日所为。如今,你可是后悔了吧?若不然,又怎会死不瞑目?”
他话说得极狠绝,神情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怅惘:终究,你们知晓了我的来历,便丝毫也没有缓和的余地,只当我是害了你们儿子性命的怪物。
呵,既然如此,在下若不做尽恶事,岂非名不副实?
最后看了一眼欧阳翎夫妇的尸体,欧阳少恭转过身来,疾步走进自己离家前住的屋子里,从床下的暗格里取出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
打开来,里面也没有别的,只是一缕乌黑顺滑的青丝,正是他当年在天墉城与漫天定情后,偷偷自她发间剪下的。
这件事,漫天究竟知不知晓,说实话,他心里也没底。那时候,他根本就不敢光明正大的去要。
——他怕,怕天儿对他的感情根本就没有那么深,不愿因他而伤了自己美丽的秀发。
想到天儿,他心头便骤然一阵滞痛,眉眼都纠结在了一起。
他终究是不曾找到通往异世的道路,火鬼王所言,不过是为骗他送死罢了。
两个世界之间的奥秘,本就玄奥异常,便是太子长琴全盛之时,也难以窥伺一二,更何况如今的欧阳少恭?
自上古以降,他心心念念的,便是解决自己魂魄残缺。可是,当他真的以那个叫做秦明的异魂为根基,将两魂四魄合而为一,彻底摆脱了命魂的束缚时,却只有满心的寂寥,生生将那一丝丝的喜悦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