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来便好……”中年男人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露出复杂的情绪,“沉乾……活下来便好。”
这个从小听话懂事的儿子、以最出色的天资进入讲武堂、再进入镇野军、以平民的身份在这等级森严的社会里站稳脚跟……他向来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
后来因为一条错误的军令而革职被捕,作为父母,以他们忠厚淳朴的性子也的确认为儿子做错了,那种枉顾人命的军令害了不知多少人,所以便是处刑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异议,而这之后,儿子成了迦楼罗的试飞实验者——成功后大约是能就将功抵过的,他们抱着巨大的希冀和渴望,希求沉乾能一如既往地冲破难关阻碍……
可惜最终没有成功。
迦楼罗从万丈高空坠落下来,还未落地便解体成无数碎块,碎片和火焰伴随着大雨从天而降,地面围观的人群惊叫着散去,而他们却拼尽全力往坠落点冲过去。
只求能找回儿子的一块残肢,埋入黄土。
天大的幸运,便是他们在迦楼罗的残骸里找回了尚且完整人形的儿子——他们将他扒拉出来后,跪在皇城的大人物面前,哭求着能让他们领回儿子。
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似乎毫不在乎,只大手一挥允了他们的乞求。
只有帝国元帅暗自叫了一声‘可惜’,便也不再多看一眼。
回到永阳坊,找了最好的大夫,用尽了钱财和期待,只求儿子能活下来。
沉母轻轻抚在他的头顶,“乾儿的那些个同僚,有没有皇城的大人,能请来更好的大夫?”
“啊,我想起那个巫姑家的小姐,那年来我们家的小姐……”
“是少将吧?帝国的少将……能请到她来救救乾儿么?”
她眼里燃起希望,转身拉住了丈夫的手。
沉父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只怕她是自身难保了,你没听得传到铁城的消息么?”
“两位少将犯了欺瞒之罪,已经被革了职打进了天牢,”他攥紧了妻子的手,“能不能活下去,要看沉乾自己了。”
“哎呀!欺瞒之罪?”沉母惊呼一声,想到向来严苛治国的沧流军律,面色变得不好起来,带着颇为怜悯的语气:“那位小姐……也是要遭罪了……”
“生来这个世道,哪个人不遭罪呢?”沉父回望了一眼榻上的沉乾,低声说:“只要活下来,就都是好的。”
黑暗是他能看见的所有颜色,没有任何其他色彩,只留存着仿若亘古的静默黑色。
他站起来,张口呼喊却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双手四下摸索也全然是无所倚靠的虚幻,甚至脚下都不知立在何处。
这是哪里?
这便是死亡后所处的世界么?
他往前走了几步,或者说是往后走了几步,也可能是往左右上下,因为他根本分不清方向,这里没有空间的方向和时间的流动。
就算他在这黑暗里拔脚尽力奔跑,也不会感到气喘和疲累。
得不到任何人的回应,他的所有喜怒哀乐只有自己知道,这才是最寂寥的,和是最恐怖的事情。
“要出去么?”那个低沉的声音又从耳边响起,却是发自他的内心。
“你到底是什么?”他缓慢地捂住心口,低声否定说:“你不是我的心魔。”
“是,我不是魔……”声音拉长了调子,最后无比肃穆,带着几分蛊惑的语气:“我是神——能给予你力量、满足你愿望的神。”
他嗤笑着说:“神?这世上会有神?是那种向你祷告乞求,就能得到回应的神?”
世上从来没有平白的好处,有得有失,才是平衡的真理。
“我并没有向任何东西祈祷过。”向着不真实的东西乞求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他这点倒是和云焕极像,不信奉任何外力,只想依靠自己的力量,那才是最稳固和牢靠的。
“但是我听到了你的愿望——”那个‘神’似乎颇为高兴,“活下去。”
“你想要活下去,”‘神’说得斩钉截铁,“你想要活下去,想要兑现你‘会成功’的承诺,想要看着心爱的姑娘幸福,想要看着父母后世无忧……凡人的愿望,就是这么肤浅而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