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她曾中意的年轻男人,似是有所愧疚,略低垂着眼睫,不敢直视她。
“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条水道是沿途牧民人畜唯一的饮水来源吗?”
“死了多少人和牛羊,你们竟是丝毫不作关心的么?!”
沉乾说道:“军务所需,别无他法,毒已停止投放,不出三日便可正常饮用,因此次投。毒事件造成的损失,可以来空寂营索赔。”
“索赔?”桑影眼里闪过讥讽和痛苦的神色,“原来你和那些帝国人毫无区别!”
“死去的人算做‘损失’么?只要千铢万铢就能弥补?”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牧民的亲人死去?你知不知道我的阿婆、阿爸也是死在你们的‘毒水’里?!”
沉乾看着她狰狞起来的愤怒神色,最终只开口道:“抱歉。”
“抱歉又有何用!”
“桑影别和他啰嗦!这些帝国狗都是一样的!”
“牧民就是他们随意践踏的草芥!”
“五十年前的霍图部、三年前的萨其部,哪个不是随意灭杀的?”
“反了他!反了!”
这边是牧民巨大的怒斥声,而那边的帝国军队排列整齐,没有上级的下令,都静寂无声地站立着。
沉乾皱起眉头,冷声说道:“若是叛乱,我现在便可下令镇压。”
帝国军队漆黑冷厉的长矛在大漠的烈日下,散发着幽冷的光,沧流西北军团精锐的兵器和强壮的兵力,可比这群杂乱无章的牧民来得更加厉害。
“依照你们现有的武力,对仗不过是蚍蜉撼树。”
“打便打了,何所畏惧!”
有牧民如此叫嚣,举起手中的弯刀,却被桑影抬手拦了下来,她死死盯着对头的沉乾,高声道:“你说得对,我们现在是蚍蜉撼树……但终有一天,蚍蜉够多,撼动的可不止这一棵大树而已!”
“我们回去!”她高喊着,强压下有些人的不满,以天荒部头人的身份命令族人离开。
沉乾并不阻止,只平静地目送他们浩荡离去。
“各回岗位!”他下了令遣散聚集在大营前的士兵,甫一回头,便撞见了不知在他身后站立多久的楚暮。
“楚暮?”他极为小心地唤她的名字,似是害怕被她有所厌弃。
楚暮看着他,低声问道:“下毒是为了截取如意珠?”
“是,鲛人逃遁水路,潜速极快——只有满水皆毒,让他们不能前进,才是最好又最有效的截取办法,复国军的右权使已经主动回来了,”他迫不及待地解释,看她面色低沉下去,微不可闻地叹气,“只不过沿途造成的牧民死伤不少……”
楚暮知道这是别无他法的迫不得已——你身为帝国的军人,在这种情况下,就是仅有一条路走到黑而已。
“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她了解沉乾的性子,他并不是狠辣决绝的人,这番下令,他又能多轻松呢,“云焕在何处?我想去找他。”
“后营的地牢,他正在审问复国军的右权使。”
楚暮点点头,不再与他言语,便直接往后营走去。
沉乾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似是感觉沾染到什么肮脏的东西,猛地甩了甩。
地牢里溢出的血气让楚暮皱了眉,她让人打开牢门,提起脚边的长袍,拾级而下。
忽然从极深的暗影里,走出银黑戎装的年轻军人,他苍白的手里捧着某个鲜红的东西,楚暮眯了眼细看,才发现那是一颗还在略微搏动的心脏。
“云焕?”
他抬了头,望向来人,却抬手阻止了她再往下走的脚步。
“形状可怖,你最好别去看。”
楚暮按下他拦路的手,往里跑去——看到的果真是“形状可怖”,没有鲛人一族惯有的天生美貌,那个已然死去的鲛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凹凸着红黑的血痂。
她的眼瞳猛地一缩,往后退着,直到撞上云焕的身子。
“如意珠已追回、复国军右权使已死,”云焕说着,将得到的青碧圆珠塞到楚暮手心,解释道:“他死于水中的剧毒,皮肤剥落也是剧毒所致——他携珠回来,倒是说了一番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