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夷则行到近了,与屋内之人隔窗相望,其实这几年间彼此也有书信往来,但夏夷则每每梦回,想到的都是那一年的长安,太华,青丘,抑或秦陵。梦里的那些地方风景大好,更好的却是面前的这个人。
不待夏夷则开口,那站在窗边的人笑了,他眉心生就一点朱砂道纹,一笑之下竟令人觉得波光潋滟,他道:“夷则守诺,这一坛酒为师等了三年有余罢?”
年轻的帝王收了伞步入屋内,那提在手中的酒坛被他轻轻放在桌上,低垂的眼睫掩去剪水含波,他状似平静地与清和答道:“应师尊一言,从不曾忘却。”
第2章 一
一
长安城的王公贵族对清和惯常说的恭维话便是——太华观是个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
因他们皆认为仙人好楼居,不及高显,神不降也。
而此时清和拥着外氅,立于过太华山道所必经的一处平台,眼见明月垂天,触手可招。心道那些恭维里到底还是存了几句真话的。
山高,风也大,尤其这夜风是又冷又硬。清和周身惯常环绕御寒阵法,然一声叹息过后,唇畔仍旧溢出白汽一缕。
他正暗道自己的徒弟来的有些迟——便听得身后传来轻稳足音,这步声由远至近,那是名身形修长高挑的青年。此时靴底踏着雪,手中提着剑。
清和是料定夏夷则会来。而夏夷则甫见清和身影,却是不知师尊在此等了多久。他顾虑清和旧伤,心中一时忐忑。
“师尊……旧伤未愈。此处夜风凛寒——”夏夷则距清和两步处静静站定,如一棵秀挺松柏。
“夷则于此时下山,又选择了这条路,想来也是不愿见为师一面——”清和语气听不出喜怒,他心知自己此言半真半假。殊不知夏夷则却当了真,急急解释:“弟子绝无此意!”
清和摇摇头,将一声叹息散于风雪之中:“为师此来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不悔?”
夏夷则深吸一口气,他何尝不知师尊的良苦用心,只是此事必做无疑,心中想说的千言万语皆只化为一句:“天风海雨,皆由弟子一力承担。
清和片刻无言,心中却是欣慰大多于酸涩,他上前两步拂去夏夷则肩头碎雪,再开口仿佛有一丝笑意:“夷则,你当初离开太华,为师曾给你传过一封书信。”
夏夷则见清和手指尚未收回,因而下意识的伸手握住那冰凉手指。他心知清和所说的是哪一封,点头道:“弟子……看过多次。”
清和摇头示意夏夷则无事,收手到衣袖里,便与夏夷则并行往山道而去:“为师说,即便当初传你剑法道诀,致使一路横生许多波折。可时至今日,为师尚无一丝悔意。”
夏夷则心中一震,他似是清楚接下来他的师尊要说些什么,可内心却又迫切的想要亲口听得那个答案。
“是了。时至今日,为师也不曾后悔。”清和在月光下的面孔仿佛带着一层清冷幽光,此时微微一笑,却有丰神如玉之感。
夏夷则步伐一顿,看向清和的目光亮的出奇:“有师尊此言,弟子再无顾虑。”
清和听得此言,也停住步伐抬眼看他,却见芝兰玉树的青年比自己还要高。怪事,夏夷则早已比他高了,可他倒似今日才发现一般。
清和心头骤然一动,他明了青年还是那个青年,可今夜这一刻,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正值此,一朵绯红梅花悠悠落下,清和伸手一接正落在掌心,夏夷则抬头望去,只见是两人头顶的峭壁断层内探出一棵玉台照水,花开满枝。
清和手中持着那朵梅花,继而笑道:“好兆头。走罢——”
夏夷则听此便上前,师徒两人复又并肩行过一段,偶有难行之处,夏夷则便携住清和的手,几次接触,清和便察觉夏夷则掌心自始温热如初,想来是昔年易骨之由。
太华山道的尽头与山腰处各有一方南熏真人所设咒阵,弯弯绕绕的数百阶石梯行过便到了山腰,那本应浮出微弱光芒的巨石此刻却一片漆黑,仿佛当真成了一块死物般的石头。
夏夷则目光敏锐一扫,瞬间觉出不对。
此间静则静,可这静未免太过离奇——风声、落雪、足音在这咒阵里皆无一丝声响。夏夷则望向师尊,只见清和一双漆黑凤眼凝若寒潭——能破南薰真人所设符灵,必然不是泛泛之辈。因而清和袍袖微动便要起出剑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