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潘家小少爷并不缺钱,他缺的是刺激。
寻求刺激最便捷、最简单的法子,无外乎是嫖妓和赌博。
所以他两者都沾一点。
所以他很轻易地就被陆小凤在江南最高级、最舒适的赌馆里找到。
只不过,陆小凤找到的,并不是一个活蹦乱跳,优哉游哉地下着赌注的潘小少爷。
而是一个刚刚死去、尸身还没有完全冷却下去的潘小少爷。
他死了。
死在赌坊之中,被店家像对待死狗似的用一席草席随便卷卷扔在路边。身上的银钱也被店家尽数搜走,就连衣服都被扒下来,因为他穿的是锦缎华服。
死得彻彻底底,陆小凤去探他鼻息,已经是毫无生的可能。
从年纪形容来看,潘小少爷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骨骼都还未发育完全,细嫩光滑的少年人皮肤显现出他的稚气。
这分明还是一个孩子。
陆小凤抬头,问花满楼道:“先不说别的,案子什么,这潘小少爷的尸身怎么办?”
花满楼叹口气,道:“挺可怜的,送回潘家吧。”
陆小凤点点头,掏了些银子雇个人去买棺材扛尸体和潘小少爷买件衣服,准备带着潘小少爷的尸体上潘家的门。潘小少爷既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了,那就应该和那块绸子后面的人脱不了干系,所以潘家的门,可以说是他们必须要走一趟。既然都要走一趟,那将潘小少爷的尸体带过去也是理所应当。
陆小凤常年面对各种尸体,比潘小少爷年纪小的有之,比潘小少爷死相惨的有之,他自认为面对死人,自己已经锻炼出一颗和石头一样坚硬的心,无论是什么样的尸体再也不能引起他丝毫的情绪波动。江湖中人,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生生死死,再也正常不过。
但是此时此刻,陆小凤还是感受到一点生命的无常。
那几个人抬着一口薄棺,走在陆小凤的身后。陆小凤能够无比清晰地听到他们因为负重而颇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和他们大口喘气的呼吸声。
几个小时之前,潘小少爷还活着,也许他正在很尽兴的赌博,也许他正在盘算着今晚去找哪个姑娘,总之他还沉溺在生之疯狂与欢乐中,全然没有预料到死亡会在今晚降临。
但是你不知道,不代表它不会来。
几个小时之后,他被扔在街上,甚至连可以蔽体的布都没有一块,就这么死去,再也不能够享受生之欢愉。
生命,本来就是脆弱得很的东西。
同时,生命也是非常美好的事情。比如花满楼的那满楼鲜花的百花楼,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洋溢着鲜活生动的气息。只要人往里面一走,无论是多烦躁的心境仿佛都能瞬间安宁下来。
陆小凤忽然想起,花满楼已经很久没有回过他的百花楼。
用一种轻得就像是怕搅扰到什么的语调,陆小凤问花满楼道:“花满楼,你这么久不回百花楼,你的那些花儿都没事么?”
花满楼有些意外,陆小凤一向对他的花儿不感兴趣,也不知今天是吃错什么药,竟然主动问起那盆盆鲜花。
花满楼笑道:“它们有的是很娇弱,不过也有的很顽强。而且我不回去的时候会有仆役帮我照看那些花的,应该无妨。”
随即花满楼又轻轻叹口气,道:“你别说,我还真想回去看看它们。”
陆小凤笑道:“这个简单,等到案子破了你就可以回去长长地住上一段时间。楼是你的,你自然想住多久住多久,我还准备去你那儿蹭间厢房睡睡呢。”
然而这个案子究竟何时才是一个尽头?本以为找到害死花如令的凶手就能破案,找到之后花雕玉却死了,这好像牵扯出一个更大的谜团。层层叠叠的雾气笼罩着真相,他们只能够抽丝剥茧,一层一层地慢慢剥开这个洋葱一样的案子。
但陆小凤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他的身边有花满楼,有司空摘星,有老实和尚,有柳杨,有顾映清。必要的时候,他还可以去请西门吹雪出手。
友谊好像总是能够给人以无尽的信心与力量,看着花满楼轮廓清秀的侧脸,陆小凤心中刚刚涌现出来的那点生命无常之感消弭得无影无踪,又只剩下平静与快活。
他能够遇到一个这样好的花满楼,并与花满楼成为朋友,真的是他陆小凤的福气和运气。
陆小凤又一次这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