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太冷了,一年就夏天融雪,二月的时候还冷得很呢。不过这时节常有同门会去药王谷……原来是过花朝节去了?”应竹想起来,竟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
“猜你就没去,整天就晓得练剑。”顾云山笑他。说话间石阶已尽,野佛渡就在眼前了。杨柳与竹丛掩映着檐角,绿意曼垂过灰白的院墙,客栈门前尚萧条着呢,花朝节游玩祈福的人还没有来罢。这客栈庭院深深,与寻常的不尽相同。顾云山早挑好了房间,这会儿领着应竹穿过长长的回廊,这才停在了一个小院前,将门推了开。屋子很大,装点细致,轻纱幔帐,白玉屏风,案头青松,窗前绯桃,全然不像客栈,倒像是什么贵人家中似的。
“我想趁着佳节在杭州多留几天呢,阿竹你这几天可有什么要紧事吗?”顾云山进了屋,问道。
“明天没有,现在有。”应竹应了一声,将剑搁在小几上,径直往里间去了。顾云山跟了上去,便见他整个人扑在绵软的榻上,脑袋埋在锦被里,叹息似的声音也闷闷的:“我要累死了。”
顾云山瞧他一动都不愿意多动的模样,伸手揉了一把他头发:“快睡吧。”听应竹没得应声,探首看去,人竟已经睡了过去。顾云山不由失笑,替他将靴袜脱了把腿抬上床掩好被子,又静看了一会儿,这才出了门去。
日色已近傍晚。顾云山收拢了桌上的傀儡碎片,除去拼凑出一个朱砂写就的“棠”字便再无所获,也不晓得是不是制作者的名讳,与那劫镖人又有什么关联。应竹还在睡着,想是这几天累得狠了。顾云山自不忍打扰,轻手轻脚地出门去寻些吃的。
这客栈临水依山,除去诸多客房,前边便是个几层的酒楼,这时还没有什么人。顾云山走进大厅,小二还没寻见,便看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小姑娘牵着头白鹿停在了门前,一身鹅黄的衫子映着垂垂杨柳,与这盎然春意可谓相得益彰,只是一双幽深的眼眸淡淡地往顾云山身上一掠,侧首同那白鹿低语了一句,便走上了前来:“阁下可是顾云山顾道长?”
顾云山鲜少被人称呼“顾道长”这般名头,何况他与曲无忆也没有打过交道,只在江湖中听说过寒江城盟主之名,此时便更没料到她会过来搭话,愣了愣,稽首还礼道:“是曲盟主。盟主也有雅兴来杭州踏青赏红?”
曲无忆答道:“我听笑道人说你近日下山会来,又恰好正好有事途经杭州。”
以寒江城的势力,寻一个人倒也不难。只是让盟主亲自寻来,这倒让顾云山有些讶异了:“曲盟主找我做甚么?”
曲无忆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道:“我想邀你入寒江城。”她顿了顿,接着说道, “你的事我是有所耳闻的。道长本是方外之人,不愿受拘束也属自然。然而独善其身很容易,可想求身边亲朋安康,有时却远非一人之力可及……”曲无忆声音很轻,一张清丽的脸孔尤显淡然,只说到这句,目光投向道旁的花树,眼中依稀含了一丝痛色,转瞬而逝。
顾云山晓得她说的很对。一个人力量再大,终究是有穷尽的。前些年段非无一事,也算承了寒江城不少人情。他心中意动,便听曲无忆又道:“寒江城对你所求不多,押镖送信之类的俗务自不会叨扰,只是必要时,希望道长能不吝出手。”
顾云山琢磨片刻,忽肃容问道:“我有得选么?”
曲无忆道:“寒江城与血衣楼,自是不一样的地方。”
顾云山便笑笑,道:“我还须想想,迟些给你答复。”
曲无忆对此并无异议,点头道:“我今日便启程往东越去,你若想好了,可传书给我。”
“好。”顾云山点头,将曲无忆送出客栈去。这时客栈里曼起了泠泠的琴声,一人一鹿走过长堤的柳荫花影,夕阳的余晖将她们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无端地显得寂寂萧条。顾云山回身进了客栈,点了几碟小菜与糕点。等待时听得二楼纱帐后女子婉转而歌,唱着江南咿咿呀呀的小曲,只是此时听曲的人兴味索然,让人将吃食装进食盒,便提着回屋去了。
应竹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屋子里浮着一股淡渺的暗香,自香炉中袅袅地腾起又消散,他自己显然没有焚香的雅兴,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今夕何夕,面上隐约现出几分笑来,掀了被子唤道:“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