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如此,将女儿扔在地上的那一刻就得想通,此生已是无缘相续——弃婴现象如此严重,敢问你们是何方人氏?”
“在下祖籍首都,民国时期——也就是日本的大正时期,祖父一支举家搬迁至苏州。”
“苏州?”
“江苏一带。其实不止江苏,全国各地都有发生这个现象,归根结底,还是重男轻女这一陋习造成的。欣慰的是在近代已残留无几。”
“愚昧的民众就不怕报应有朝一日报在他身上?”
“有些人压根没有良心可言,更有甚者甚至将那小娃娃折磨致死,只为能吓到前来投胎的女孩儿,期盼下一胎能生个男孩。简直是造孽啊。”
“唉……”话题太过沉重,赤司不想再谈,他转而道:“听施先生说祖上也是戏曲演员,那么肯定是戏曲世家了。”
艺人灵活接道:“我祖父年青时就是个小有名气的京剧伶人,小时候还曾教过我那么几出折子戏。但我父亲不屑子承父业,而是转型做了商人,人常年在外奔波,无暇顾及亲人。我自幼养在祖父旁边,听着戏词长大,融入骨子里的熟稔于心,可能这也算是选择这份工作的理由之一吧。嗯?可否有手足?当然,作为家族里的不肖幺子,万幸顶上还排着几位兄长,容得我胡闹,不然,你以为他们会放任我当个唱大戏的?和日本本土一样,戏曲艺人向来不是个受待见的行业。”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笑了。
“不过还好,自01年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后,昆曲各方面都开始欣欣向荣起来了,各种演出也逐年增多,是个好兆头。”
“是啊,挺不容易。”
“我十一岁出头就到那剧院了,光阴如梭,一晃十七年过去了啊。而她,则是自幼浸淫在那种氛围之下,长此以往,不免与社会脱节,我实在有点担心……圣树子,来,圣树子……”艺人从坤包里取出干果,招呼她吃下。
少女开开心心地从他手掌中拿过干果,低顺着眉眼,一粒一粒小口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
“这名字……”
“她名叫圣树子,是因为院门旁边有一棵诃子树,院长又是圣姓人家,故取名叫圣树子。”
每次见到她,喜爱之情就会再上一个层面。赤司情不自禁道:“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儿,我一见到她便觉得是个可亲的,心下甚感熨贴跟欢喜,我——我能摸一摸她吗?”
听到是这样一个稍显逾越的要求,艺人犹豫了一下,眉眼微皱,然后转头询问了身旁少女的意见。赤司自知无礼不妥,但又不想无端退让。他是多么地想要触碰一下她啊。
生怕她不愿意,赤司一双眼睛牢牢锁在了她的身上,紧张又期待着她的反应。
他们停止了低语,两双漂亮的眼睛齐齐一起望过来,给出来的的答复却被耳畔的轰鸣声盖过。赤司感觉自己头晕目眩,全身不自在,脑子里吵吵嚷嚷的势不肯善罢甘休。
他踉跄起身,一步一步似踩在云尖上,软绵绵的腾不起力。
缓缓地走到她身侧,他哆嗦着唇齿,像个虔诚信徒一般半跪在地上,由那低微的沙尘玷污了造价昂贵的和服。用手掌轻抚她柔顺的黑亮发丝,嘴里不住念着:“圣树子,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她会理解吗?
青年的面孔倒映在少女黝黑的瞳仁深处。她会因此而记住他吗?记住这个为了她而丧失了心智,又抛却了骄傲的男人?
会知晓他的求而不得吗?
他痴痴地呆望着她的面颊,眼底似饱含哀戚,又似冒火星。他由衷地祈愿,如果时间能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尽管他知道,这是多么不切实际的,不应存在于他的脑海里的想法。
☆、十一章
“赤司先生,您能帮我拿一下那个小匣子么?”
吃完晚饭正临回房,森田女士突然叫住了他,然后手指了指书柜的最高点。赤司见状,伸长手臂,轻轻松松地就将它取了下来。“好的,还有什么是能效劳的?”
“没其他的事啦。您真是帮了我大忙呢,我在记帐目,写着写着笔却没墨了。”她从盒子里拿出钢笔墨水,捏一下墨胆,黑色的汁液霎时满盈,她随口讲道:“过几日那伙儿艺人就得走啦,趁现在正好闲着,就把明细拿出来仔细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