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正午阳光灿烂,袭灭天来拎着个竹篓,晃荡到河边,捞鱼。苍在一边的树阴底下,脱下了木屐,光脚踩在水边阴凉的石头上。他没盘头发,金棕色的长发就束在脑后,整个人看上去很书生气。
“这样晒着要中暑的。”
“算是凉快了。”
“哈……和你住的地方比起来?……的确是。那么大师你考不考虑搬家?”
“……搬家来这里,倒觉得不错。可太吵。”
“我无所谓。只要那位万圣岩的天子来抄家的时候,你负责挡着。”
苍笑着,盘腿这么坐着。袭灭天来坐到他身边,慢慢倾下身。
苍看了他一眼。
“——这可真的是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了。”
“然后呢……道长说自己是善良人家?”
“真的够善良了。若我也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你还想在这边死赖那么多天?”
袭灭天来笑不出来了,他可能本来也没笑,但表情却越发显得郁闷。苍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了,笑。然后去把他灰白的头发理到后面去,双手扳住他的肩膀。
“——这样算是调戏了?……和你在一起的话,总觉得良心不安——弄得我好像是拐卖儿童。”
“如今活了多久……我自己也记不清,可能是一千年。”
“那你的确是太年幼了。”
“私以为这点差距可以无视了,苍。”
话音落,魔者已顺势压下。树影迷离之中,苍感到有灰白发丝擦过自己的脸,他咬住一缕,用力。袭灭天来吃痛,动作却未有因此缓和。那缕灰发就被生生扯落,苍就将它囵囤吞下,白森森的牙又去咬下一缕。
袭灭天来侧开头。
“头发有什么好吃的……”
——苍不说话,伸手去揪住他的衣襟;两个人之间起了一把火,苍在那团火里,沉默着,好像要吞噬一切。这样的苍,令人胆战心惊,却在黑暗之中,有着掌控一切的威严。
——这算什么……袭灭天来问他。苍没有回答,只是略将胳膊围上去,微凉的肌肤互相紧贴,汗水在缝隙里滑动。袭灭天来说,这被人看见了又算什么。苍略笑,说,就算是战前会谈。
……有这么会谈的吗……
那,你不是谈得很愉快么。
就这样说着,唇齿又纠缠起来,好像要将彼此生生吃下去一般。
怎么办,苍……
他把头靠在苍的胸口,去听那人的心跳——
苍,我一直觉得我们两个之间,似乎只有一个会活下来。可我真的是不知该对你说什么好了……我是喜欢着你的。但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可能看着对方那样死去……这是什么感觉我没有经历过,我也没有想象过你死去的样子。
人死后是什么样的,苍?如你所说,从某种意义上,我还年轻。我不知道人死后的感觉,我不知道死后还能不能看见你。生死是倏忽之间,我杀过太多人了,我不断在经历生与死。
——生死是什么样的?苍的声音很漠然。
生与死,阴与阳,互生互灭,此消彼长……即使如此,便是天地之间的万物,本无形状,生铸就了它们的气形,而死又消磨了它们,回归尘土……有生有死,生死即是永恒。你花费心神去思考这些,倒不如想想怎么更有效把这里夷为平地。
这种漠然的声音,无疑是毫不心动的。袭灭天来怀抱里的苍,是一泓青紫色的烟雾,静静团聚在那里,不知不觉地飞散到了很远的地方。苍很静,像是随时都在经历生死一般,肉体消亡再重塑,不断轮回——可苍是什么?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坐在天波浩淼,无声无息看着万物的生死。
伴随着日光,苍的眼眸折射出薄而凛然的光,烟青色在其中,柔顺的宛若死去。
四
“总之,这么下去可不太好啊……好友你看,那位拉纤青年在魔界干了那么久的苦工,接触的魔啊经历的事都和你有点门不当户不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
一步莲华双手合一,道了声佛号。
苍啃苹果,啃了大半,停下里听他说这句话,然后接着啃。
“这么说,我还算是挨上了纤夫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