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进里面去弄,惊着老爷了……”
吴非收拾着东西进了灶间。韩君岳满脸尴尬地坐在原地。他心想,这也不能怪自己,君子远庖厨嘛,杀鸡的样子,还真是头一次这么近地看见,血腥的味道实在让人恶心。再说了,乡民小户的,当着客人的面就动手,太不讲究了……不,也不能怪吴大哥,人家分明是好心……
韩老爷最终认定是自己讲究惯了,不应该。来到村野,还是要一切从简,从简。
他并没有想到先前二十多年吃过的鸡都是这么杀的。
吴非在里面灶间忙了一阵子,探出头来招呼韩君岳,“韩老爷,就快好了,再稍等等啊!”
“哎不急,不急……”韩君岳隐约闻到里面的香味,其实已有点坐不住了。待吴非把饭碗端上来,他一看,蒸的黄澄澄的新谷米,扑鼻的香,还有一大碗藕片汤,刚才杀的鸡也炖好了,清汤白肉,卧着葱段和姜片。“韩老爷快吃吧,别客气,乡下饭菜,也就是个新鲜,凑合吃,凑合吃!”
韩君岳等了这半晌,是有点饿了,一口热米饭先扒下去,登时眼睛就圆了。“吴大哥,你这个米……跟别家的米吃起来怎么不一个味道啊?”
吴非夹着筷子,脸上表情有些自得。“这个不是本村的米,是再往南二十里地,那边的村子,谷子熟得早,今年已经打下来了。我前几天去那里卖菜,换了一些新米。老爷在别家吃的,都是去年的陈米了,哪能是一个味道呢!”
韩君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扒了两口饭,下手夹了片藕。刚拔上来洗净泥的藕脆生生的,带着别样的清香,吴非煮汤的时候并没加什么口味重的调料,一把盐撒进去就罢了。那碗炖鸡做得恰到好处,肉质细腻,又没有炖得过老,虽是自家养的土鸡,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丝土腥味都没有。韩君岳从长安来任上,也是有阵子没尝过肉味了,吃得兴起,大半只鸡都进了自己肚子。吴非又拿了只碗,将藕汤分出来给他,韩君岳两手捧着汤,真心实意地夸道:“吴大哥,你这手艺,也太好了!”
“老爷过奖……哪比得上老爷吃过的好东西啊!”
“我说真的啊,好吃!”韩君岳急忙解释,“你平常都是卖菜,换回粮食么?”
“对,邻近几个村子,我都去。”
“吴大哥,我……我也买你的菜,你再做给我吃,行吗?”韩君岳总算找到了能解决烧饭问题的方法,“我领了俸粮,也给你些!”
吴非抬头看他,有点懵。
吴非心想,坏了,本来是想给他吃点好的,让他以后少来问这有的没的,结果这人怎么还赖上了呢?
三、
“小香姐,你瞅那马,多俊啊!跟老爷一般俊!”
“呸,你瞎啊!那马是黑的,老爷这么白,能比吗!”
韩君岳牵着他的麟驹慢慢悠悠走进村里来。天色尚早,村头那个穿绿裙子的翠莲还没蹲在门口择菜,她家八岁的妹子背着小娃娃站在树底下,和几个差不多大的娃儿仰着头看树枝子上的鸟窝。对面谁家的两只鸡在门前晃荡,往地上啄啄,往草里啄啄,啄到了小香的针线簸箕上,被她一袖子扇走了。九儿蹲在她小香姐旁边,缠着线,跟她说县里的裁缝铺子上有块好料子,顶好顶好的,但也顶贵了。这个时候男人们还在地里,快要收粮,忙得饭都顾不上吃,有几户人家的婆婆娘子已经开始下灶烧饭,屋顶上冒出轻烟来,要待做熟了端到地里去吃。韩君岳牵着马走到家门口,村里一路上看见的乡亲们纷纷问起来:“韩老爷回来啦!今儿早啊!哟,看这马,多精神!”
麟驹不耐烦地甩脖子,主人家顺着它的鬃毛,满意地收下了各种赞扬。韩君岳进家门放了些东西,又出来牵着马继续往前走。走到树林之前要拐个弯儿,他一转身,迎面撞上个鹅黄衣裳的女人,这小娘子抬头一看,抿着嘴笑了,“韩老爷,又到开饭的点儿咯!”
“哎,哎……我是去湖边,给马洗洗……”韩君岳脸上一红,手指着旁边的麟驹。这小娘子夫家姓刘,成亲不过两年,男人就染了急病死了。这刘娘子虽然命苦了些,但人长得挺俊,性子也泼辣,守着家里好几亩田地,雇了人耕种,带着婆婆和七八岁的小叔,日子总还过得去。韩君岳头一次进她家去,被笑着打趣了几句,他脸皮薄,又不习惯应付这样的小娘子,总有点尴尬,赶忙牵着马急急走了,身后刘家娘子还喊他:“官老爷,改天来我家吃啊!我杀只嫩鸡仔子炖了,比得上吴大哥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