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非满嘴里都是又凉又酸的汁水,苦着脸好不容易咽下去,“这么贵!这些稀罕东西……小韩,又是你买的?”
“我——我没买几个……”韩君岳脸色一阵青一阵黑,举着个锅铲子挣扎辩解道。杨沐泉还在一边絮叨起来,“韩师弟,你不懂这个,这正月里的橘子,都是秋天趁没全熟的时候摘下来闷藏着,现在拿出来卖,因为稀罕,图个高价,其实都不好吃的。来,你尝一个——”
杨沐泉捏着橘子瓣也要往韩君岳嘴里塞,吓得韩县尉后退了两步,“不了不了,杨大人!杨大人自己吃吧,下官不用了!”
“哎,你这孩子这么见外,老叫‘大人’的,叫师兄就成了!”杨沐泉收了手,把橘子往自己嘴里一丢,“吴兄,我来帮你端菜。”
三个人七手八脚地把饭菜都搬到桌上,吴非一个人久了,家里的碗碟都没多少,三个人同桌吃饭,少不得把灶间各样盆盆罐罐都拿出来用上了。韩君岳正坐在杨沐泉对面,不愿看他,只能闷着头大口咬饼子吃。刺史大人一边给鱼块里挑刺,一边对吴非的手艺赞不绝口,“吴兄,真的,你怎么就能做得这么好吃?”
“做得多罢了,都做了十年八年了……给你这块,这里刺少。”
“哎——嗯,不见得,你还记得那年考试时候住的那家邸店?不是说那老厨子在店里做了二十多年么?咳,那个口味——要不是因为跟贡院离得近,店掌柜的早就得关门歇业了!”
吴非和杨沐泉嘻嘻哈哈笑成一团,顺着又说了些当年考试时候的事情。韩君岳趁刺史大人不备,一筷子把一大片鱼背夹进自己碗里,埋着头猛吃起来,边吃边听着那些远离他十余年的前尘往事,心里不甘,却又在意地想再多听一点。杨沐泉兴致高昂,拉着吴非滔滔不绝地说话,韩君岳发觉吴非一顿饭里根本没吃下什么东西去,赶紧悄悄地把离他最远的鸡蛋羹推到前面去,“烧得是不是有点咸了?你吃了吧。”
杨沐泉脑袋凑在吴非边上,眨眨眼睛笑着看了一眼韩君岳,“对了,韩师弟,你是秋天才来县里的吧?”
“是……”
“才半年么,怎样,县尉当起来不容易吧?”
“你难道还当过?”吴非笑着抢白了一句。
“我虽然没当过,可见过别人当啊!”杨沐泉长叹一口气,“要我说,这个地方可算是个好的了,我以前待过的地界,啧啧——”
韩君岳原以为他会说下去,还端着个碗等着,却不想杨沐泉愣着出了一会儿神,低头去扒自己碗里的菜了。吴非在旁边也不说话,只顾舀了蛋羹吃,韩县尉心里奇怪,又不敢冒失去问,只能闷闷地继续咬饼子。多了一个杨沐泉,这一桌子的菜给打扫得一干二净,吴非和韩君岳将碗碟收拾了,杨沐泉也帮着拿抹布擦过一遍桌子,闲闲地坐着无聊,又剥开一个酸橘子,一瓣一瓣往嘴里塞。吴非正擦着手出来,笑着打趣他:“怎么又吃上了?刺史大人是没吃饱么?”
“饱了饱了,吃点这酸的,正好消食!”
韩君岳出门去倒炉灰,外面起了呼呼的风,冷得厉害。他顺手把集上买的纸灯笼拿了进来,吴非一见,才想起这回事,“你竟然给拿回来了,我都忘了!哎,都是因为看见你——”他转头指指杨沐泉,回身去找了一根蜡烛给灯笼里点上,“正好,你拿着这个回家去吧,我听见外面是不是起风了?”
“嗯……啊?我、我回家——”
韩君岳提着个鲤鱼灯笼不敢置信地瞪着吴非,吴非一脸理所当然,“杨兄肯定得住在这儿了,我这里又住不下三个人,你快点回家去——”
“外、外面可冷了!”
“那你还磨蹭什么,越晚越冷了!”
吴非抓着韩君岳的外衣给他披在身上,开了门连推带搡地把县尉老爷哄出去,回来一进屋就看见杨沐泉斜斜地倚在床榻边上,手里抓着橘子也不吃,一双眼睛盯在吴非身上,眼角垂着,神情里像是有一万句话要说。吴非关好了门,听见杨沐泉在身后道:“我——我以为——”
他短短地笑了一下,“——你再也不想理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