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瞥见了大钟,时针和分针,正缓缓指向四点整。他似乎明白,明楼为什么选在这里了。
古老的齿轮,咔地一声轻响,整点。
钟声来临。上百只栖在钟楼里的鸽子纷纭惊起,振着白羽,从楼顶成群飞出去,绵延不绝,好像北风吹来的一场大雪。
枪声,是和钟声一同响起的。那一刹那,阿诚一个后翻,躲开了子弹,把明楼手中的枪踢上半空。
人落地的时候,扬手接住了枪,可是,还没举稳,就被明楼擒住腕子,一拧,枪脱手了。
阿诚手臂上的伤没好,不敢角力,他反手去扣明楼的腕子,趁他一避,撤回来,反身一记横踢扫过去,明楼侧身抓住了他的踝。
他借了他手上的力道,横空一旋,明楼站着没动,他的足尖将将掠过他的衣扣,轻落在五步开外。
动作利落,灵巧,像一只燕子,可是明楼说:“这么浮夸,得给对手留下多少破绽。”
明楼一直没还手,阿诚知道,事不过三,他不会让着他了。
果然,明楼一出手,风一样快,刀一样狠,卸不去,拆不乱,几个朴素的招式,阿诚只是接稳了,却并无还击余地,就这样一路被逼到顶楼的边缘。
身子挨上半人高的围墙,阿诚沿墙转侧,一面招架,一面闪避,那边一记冷拳挥过来,他矮身躲过去,看准了空子,用了锁喉。
他赌明楼在意他的伤,下不了狠手。算得上有恃无恐。
可这一下又是致命的,不得不防。明楼眼到手到,扼在阿诚腕上,一手刀击向他的肘窝,往回一带,将他卡在臂间说:“你挺厉害的,学会看着敌人的弱点下手了。”他臂间一紧,勒得阿诚几乎断气。“敌人会顾着你的伤么?”
阿诚挣不开,几步蹬过墙面,半身腾空,翻到明楼身后,也卡住他的脖子。明楼一个轻转低身,一把将他过肩抛了出去。
这一抛就是墙外,下临无地,阿诚两手抓住围墙的边沿,身子一翩,荡回墙内。没站稳,迎面骨上就挨了一记横扫,哎呀一声栽倒了。
鸽子在楼顶盘桓倦了,又纷纷停落,墙头阶上,咕咕地踱步张望。
阿诚侧身蜷在地上没起来,两只手捂着膝头。
明楼掸了掸风衣,理好了衣领,走出几步,俯身拾起枪,扬头望了一眼天光,没回头,只说:“是不是做得到,我给你时间考虑,回去把行动守则抄一百遍再答复我。”
“我会暴露的。”阿诚忍着疼说。行动中留下文字记录,是大忌。
明楼转身,俯视着他。“都要跟着毒蛇了,还怕什么暴露。”说完,走远了。
阿诚试着爬起来,又虚张声势地哎呦了一声,明楼也没停半步。他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门后,心中莫名松了口气。禁区还在,可是,在明楼把他撂倒的那一刻,它已经没那么森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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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青瓷送黎叔登上城际列车,13号车厢,两个连号座位。
离出站时刻还早,青瓷安顿好行李,在黎叔身边坐了一会。
“真快。”黎叔打量着青瓷,手在半身处比了比说,“你那时候才一丁点儿。”
“长这么大了,上回见面,我都没认出来。”
青瓷低头浅浅一笑,说:“黎叔,大哥让我再劝您一句,事成之前,别这么急着离开,您一个人很危险。”
黎叔抬手拦住了他的话:“身边本来就没几个称心得力的人,还得派出人手保护我,没那个必要。”他转头,向月台看去,窗外灯火阑珊,他语浅言深地说,“何况这事,怎么才算成?要是一辈子不成,你们打算保护我一辈子?”
青瓷沉默半晌,说:“以后,怎么找您?”
黎叔唇角浮起了一抹笑意。“我回凉河去了。”
青瓷微微一诧。“是故乡?”
黎叔摇头叹了口气。“我到凉河通讯站的时候,你还没出生。那个小院起初只有我一个人,毒蛇来的时候,我都在那儿待了十多年了。年纪大了,念旧。”
青瓷皱了一下眉。好多次了,一提到凉河,就一步踏空,一直往下坠,也不知道下头是什么,心里没着没落的。他渐渐明白,不是儿时的记忆模糊了,而是他根本没有那段记忆。
黎叔看着他,在他手上安抚地拍了拍。“那场袭击把你吓坏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