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皇咳嗽着说:“你力量失控,烧尽霓霞谷,着实为朕添了许多麻烦。那场雨若是来的早一些,朕也不必费心为你落葬,定什么劳什子封号,连将士抚恤都操劳了许久。”
上官鸿信轻蔑一笑。
羽皇道:“十哥,你该将凤凰之灵还来了。”
“凤凰之灵会终结在我的身上。”
羽皇冷冷道:“上官鸿信,你怎么敢?”
“即便是神子,也看不破鬼蜮伎俩,我之前百年未有神子,上官氏王位依旧稳固,早就不需要凤凰之灵。”
“百鸟之神是上官氏的根本。”
“错了,神宫术士才是。凰后扶你上位,同享江山,她是你自少仰慕的高岭之花,你是她百依百顺的仁君,没想到连命都愿意寄给她——”见羽皇全无反应,上官鸿信心生不耐,随口道:“我背负凶神之名,自然当作该为之事。”
“她说,她很期待那名中原的修行人与你如何了结。”
“我也很期待。”上官鸿信已走到门边,停住脚步,漫不经心道:“今日说了许多,要杀了吗?”
跪伏的宫人与内监面色惨白,在地上抖成筛子。发话的少年手上把玩小小的圆石——只有羽国术者与皇族才知晓如何使用断云石,霎时就能取他们微贱如蝼蚁的性命。
羽国之主的面色灰败了下去。昔日的十哥温和到偶尔优柔寡断,如今真正是个截然不同的妖物。清晰明了这一点,他摆了摆手,“不用了。”
上官鸿信深吸一口气,往神宫去。
他迫切地想要拥抱俏如来。
孤独在世,他恶劣地将他拖入红尘,总算又有人在身边停留。即便他要去取墨狂,未隔多少时日便会刀剑相向,此刻仍想拥抱他。
半面美人上绘制的妖娆魔纹于他,危险一如俏如来身负的强大术力,那滴血泪,会是杀死他之后流露的哀戚吗?
他远比俏如来所知的了解他,初时从策君处听闻策天凤收了一个小徒弟,后来从中原不断收回消息,他失去师尊,他独自启程,看似不紧不慢,实则紧赶慢赶,迷茫山中。他被云海过客推下木鸳,狼狈地落到了他面前。
被拒绝的纸伞,其实顷在他心上,他的确过火,却早在迎上那张惴惴的文秀面容时就不自觉深陷。
供奉自称服侍灵子长大,凰后对她也确有依赖,俏如来喜欢听讲古,不论真伪,总是旧日的故事。
她说策天凤少时恃才傲物,十七八岁外出游历一年后变了一个人,也是自那时开始习剑。
她说九公主倾心策天凤,凰后撺掇着帮忙,十殿下在老师跟前一味乖巧,不然要过得苦哈哈。
她说十殿下善画,一画难求,棋称国手,吹笛风流,人生的温文俊俏,京中少女谁都艳羡只九公主能与他时时相处。
她说两位灵子与兄妹俩最是要好,庭中琉璃树便是三人送策天凤双十生辰的贺礼,冬天做好,之后几年慢慢挂满或大或小的珠串。
供奉以为策天凤危难时抛下了职责,说凰后支撑神宫吃了不少苦头,又叹息,“当年时局紧,先帝万寿未铺张,公主简化了霓裳羽衣舞,十殿下与乐师吹笛,不过春日里的事情,谁想八月人就没了呢?陛下定下霓裳封号而不用国公主,恐怕也是伤怀罢?”
俏如来想到了魔世书房里同一名少女的小像。
出身高贵,熟悉羽国,长于经纬,雅擅丹青,入耳成曲,国姓上官……
俏如来通体生寒,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出了多大的纰漏——也或许是刻意的视而不见?
他颤抖着道:“敢问两位殿下封号和名讳?”
供奉的表情像在感慨他终于问到这个问题,很是慈爱,“落葬时,陛下追封九公主为霓裳长公主,十殿下为雁王,名讳鸿信。”
俏如来挽住佛珠踉跄起身,一时只觉额上冷汗直冒,竟有些不知所措。
“凶神就在羽国。”
他在羽国,上官鸿信与他一道。难怪凰后期待他与凶神了结,又将供奉放在身边,对她而言,这大约是再有趣不过的戏码。
俏如来不知他是怎样走到前殿的。深沉的锦衣撞入视野,少年立在参拜妇孺中格格不入,他抬头端详飞天凤凰华贵的金像,沉默时侧脸不自觉冷然。
弹指之间,俏如来想了许多,上官鸿信已发觉他,走来笑道:“我们回魔世去,好不好?先时没告诉你,我把策君的木鸳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