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天烬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品级颇高的大螃蟹。只见骠骑将军自视鱼肉般扁着个嘴,死闭着眼板上待宰。眼角纹挤成两个漩涡,活能夹死苍蝇,时不时还涕泪交流一番。那粘稠的液体都垂到了罹天烬的手上。
心里不祥地一咯噔,罹天烬撇撇嘴,松开手,嫌弃地在螃蟹战袍上抹了几把,依然觉得恶心巴拉,顺手抄起旁边的汗巾,擦了又擦,直是要退掉手上一层油皮才肯作罢。
那骠骑将军瘫在地上,和成了一团稀泥,半天没还阳。
“父王有何要事,竟遣将军纡尊降贵亲来传召?”罹天烬满脸厌恶作呕,绵里藏针地嘲弄道。
骠骑将军颤巍巍着两条腿,站了起来,却晃得七荤八素。强作镇定,深吸了两口气,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殿……殿下,昨日擒获了冰族奸细。王……王要在中军大帐……三……三堂会审……请……请……请殿下同审。”
“哦?”深感意外,罹天烬面色一凛,心道,冰族自诩正人君子,从不屑于偷鸡摸狗、歪门邪道之举,什么时候这些个脑子里塞满冰坨的榆木疙瘩也开了窍?
一念及此,他玩味地一挑嘴角似笑非笑。可惜罹天烬生就一张棺材脸,即便一脸的唇红齿白,绝色无双,笑起来竟也皮笑肉不笑,活像欠债还钱,欠人还命的讨债鬼。
偷眼斜觑着罹天烬的骠骑将军顿时汗流浃背,竟再也站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以为性命不保,嘴皮子反倒满街溜了起来:“殿下饶命,末将奉王命请殿下列席同审。那碧绾青与冰族暗通款曲,内外勾结,早有不臣之心。然,此人狡猾奸诈,诡计多端,我王……”
“你说谁?!!”一声暴喝打断了连珠炮似的抢白。
“碧……碧……碧绾青……”骠骑将军结结巴巴答道。
“哗啦——”一道红色虚影猛然暴起,碰翻了酒案,一桌酒菜掀了个满堂彩。霎时,凭空,狂风大作,帐帘呼啦啦扬上了天。
“殿……”骠骑将军蒙了圈,抬头去找罹天烬。可是,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罹天烬已然顾不得不久之前给自己下的禁足令了。此时此刻,他简直要被碧绾青活活气死!
什么“一绾青丝”股肱之才,经纬之能!即便“身在曹营心在汉”,如何连明哲保身都做不到!既然力不能及,又为何以身犯险,万一有个好歹,叫我如何……如何……
如何向星旧交代?!
罹天烬终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赶紧就坡下驴。于是,他擦了擦额角虚汗,再也不做他想,理直气壮地去救碧绾青了。
来得匆忙,门禁侍卫没来得及通报,罹天烬已经闯入大帐。中军大帐披甲执锐、严正肃穆,处处透着雷厉杀伐。数日之前的锣鼓喧天、喜气祥和一扫而空,徒留酒过空杯似是天大的讽刺般自立于长案上。
只见大帐中央,碧绾青依旧云淡风轻地坐在轮椅上,脸上风雅之色恍若抚琴弄曲。浓密眼帘半睁半合,倒有“闲敲棋子落灯花”的闲适。可是身上却里三层外三层敷了几道绳索和封锁幻力的火链。
周围凶神恶煞、虎豹豺狼,一双双茹毛饮血的视线贪婪地缠附在他身上,他竟老僧入定似的没抬一下眼。罹天烬风风火火而来,他也只是不露声色地虚瞟了一下,一触即收。
看到碧绾青如此全须全尾、气定神闲,罹天烬心下稍安,定了定神,便几步走到火燚身前,欠身一礼。火燚点了点头,面如寒霜,脸拉得奇长,一双鹰眸凝成一线,分外犀利。罹天烬也不多言,转身坐于预留之位上,一双眼睛也紧紧盯在了中央那袭月白长衫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逢诸公卿,谁不道,人才难得……只可惜……”火燚沉声一叹,深深看了碧绾青一眼,端起面前酒盏,摇了两摇,“便如这美酒,酿者有心,品者无意,亦是人生一大憾事……”
大帐中满满当当的刀枪剑戟,密密麻麻的赤甲战袍,火燚这一番人生感悟竟如泥牛入海,全无回音。谁也拿不准火王对碧绾青是杀,是保,是试,是探。这似是而非的感叹,让肃杀的公堂大帐多了几分玩味。
“哈哈哈……”突然,碧绾青朗声大笑。笑声回荡于大帐内,却让在场者无不汗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