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绾青动容不已,满腹辛酸,眼里的雾色已然泛起了潮红。
不精不诚,无以动人。
对待赤诚,唯有赤诚。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垂眸敛尽声色,抚上了罹天烬的手,轻轻拍了拍:“殿……烬,你至纯至善,心无旁骛,可是世事如棋,风云莫测。你我即便有上天入地之能,也不过是洪荒之蜉蝣,浩淼之尘埃。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可动于情,但止于心。‘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你身负天授万钧之力,便担荷万民福祉之责,岂可靡费于私情,虚度了年华?”
碧绾青转过头,满眼怜惜温柔,捧起罹天烬的脸,伸手揩去他眼角泪渍:“致于我,此身此命,自有天数。但凡一息尚存,我也会惜命。何况,虎狼环伺,不敢不殚精竭虑;山河未定,不敢轻贱其身;离人……”碧绾青悲从衷来,双手紧紧握住罹天烬的手,情深意切道,“离人多舛,更不能置身度外……”
哥……
碧绾青举手投足、一言一行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严丝合缝地重叠了。罹天烬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此人何人,只觉得似是而非,恍如梦中……压抑了经年的离愁别绪、苦厄困顿不胫自涌,山呼海啸地铺面而来,他猛然扎入碧绾青怀中,那一声“哥”差点脱口而出。
罹天烬混乱了。一个从初识便开始萌生的念头又悄然抬起了头,在执念深重的沃土中扎下了根,冒出了芽,转眼便枝蔓丛生——碧绾青便是卡索,卡索便是碧绾青。他不敢去深入细究,又希冀着一念成真,一边怯懦着累及卡索成了凡人,一边也巴望着卡索改头换面却始终不离不弃……如此百感交集只把他堵得心乱如麻。
碧绾青踌躇了一下,还是回拥住了他,轻轻捋着罹天烬的背,就像昔日兄长对幼弟的万般慈爱。
“绾青……我不逼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亲自告诉我一切……”罹天烬闷饬了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把所有纷纭都化成了十里缱绻。
“……”
等了俄顷,碧绾青对此竟不置一词,丝毫没做回应。罹天烬察觉有异,这才敛了千头万绪的心神,专注下来。果然,碧绾青身子越来越冰冷,须臾,整个人竟瑟瑟颤抖起来。
罹天烬连忙抽身查看,手里却依旧稳稳地托着他。碧绾青气息凌乱,满头虚汗,眼神飘忽,神志不清,人已经倒在了罹天烬怀里。
“绾青,凝神!”一颗心又悬在了百丈崖上,罹天烬此时懊悔不迭。方才若是不逼问他,或许不会如此。偏偏自己忍不住,郁结之词不吐不快。这回好了,刚刚煞费苦心地把人救回来,别是又前功尽弃!哎,还是太急功近利了些!
连忙搭脉,不出所料。罹天烬幻力虽强,却还是抵不住那股强大的力量对碧绾青全身经脉摧枯拉朽似的倾轧。屏障在胶着中发出崩溃前吱吱嘎嘎的□□,颓败之势眼见已无回旋余裕。罹天烬黔驴技穷,束手无策,如热锅上的蚂蚁。
“绾青,绾青……”罹天烬不停唤着他。目下唯一能救碧绾青的便是他自己了,罹天烬须得让他清醒过来。
碧绾青朦胧的眸色暗光一闪,像是暂时恢复了点清明。他虚弱地张不开嘴,试了几次,终于发出了细如蚊蚋的声音。罹天烬屏住呼吸,强压擂若鼙鼓的心跳,附耳过去。
“定……定魂……戒……”
定魂戒?!罹天烬悚然一惊,随即想到了今日中军大帐中剑拔弩张的一幕幕,连忙追问道:“定魂戒,便是你今日在我面前取下的那枚戒指吗?”
碧绾青无力回答,闭上眼,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果不其然,那枚戒指非同凡品,虽不是落堂皇口中的“幻颜戒”,却依然与碧绾青的性命关系重大。今日,他当众取下戒指,不仅仅是权宜之计,想来也必然下了以命相抵的决心。
到底是什么,让他死也要守住这秘密?又是一个未解之谜。
目下人命关天,救人要紧!毫不吝惜地拂去这些疑问,罹天烬呵护备至地把碧绾青放在简榻上,盖上棉被,附身于碧绾青耳畔,笃定一般轻声说:“我马上去取定魂戒!绾青,你要顶住。你不是说‘虎狼环伺’、‘山河未定’、‘离人多舛’吗?我要你亲眼看到我扼虎狼,收山河,定乾坤,聚离人!等我!!”说罢,罹天烬疾步而去。大帐中又恢复了寂静,碧绾青行将就木似的躺在榻上,似乎已然人事不知,只是紧闭着的眼角有一线清流慢慢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