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您可算回魂儿了……”店小二斜眼一挑二楼轩窗,前倨后恭,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您这飞天遁地的能耐,了不得!!小的今儿可算是开了眼了!您这一身的把式,到哪儿都是扛把子的!”说着,十根儿手指一扎煞,手掌捻在一起反复揉搓着,店小二嗖嗖吸了几口凉气,叹气道,“按理说,小店这顿请了您这样的英雄豪杰也是小店的荣幸。不过,时事艰难,天灾人祸,前儿还听说埠阳惹了龙王爷,几个村子的人,大水一冲说没也就没了……这人都长不了前后眼,只能先顾了眼前。小店小本经营,本小利薄,实在赊不起账……您看您要不结一下账先?了了账,随您要走要留还是要腾云驾雾,也爽利一些不是?”
罹天烬顿时一愣,才琢磨起自己差点儿吃了霸王餐,当即羞愧难当,立马掏钱,绝不含糊。
左掏,右掏,当中间儿,上掏,下掏,紧里边儿……两只手上上下下,只差把一层皮都翻过来了,也没摸到一个子儿。
将将溜街时,有人楞往自己身上撞,莫不是被扒了?
“神武将军”蓦地脑袋瓜儿渗汗,连正眼儿都不敢瞧店小二,揣着一连串的七上八下,心里直叫苦。
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一边装神弄鬼继续摸,一边儿四下里乱瞟,罹天烬心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日后加倍来还就是!
别说,愈是市井乡野,愈是藏龙卧虎。店小二人性练达,八面玲珑,阅人无数,眼刁耳尖,练出了一身识人断事儿的本事,这会子早就瞧出了猫腻,往旁里递一个眼神儿。四下里就围上了一群抄着家伙事儿的伙计,把东西南北堵了个严丝合缝。各个歪眉邪眼的,都不是善茬儿。
店小二变脸如变天,一抱胳膊,当即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几个意思?你小子,没憋好屁呀!”
罹天烬没憋屁,就是憋屈!此时四面楚歌,人多眼杂,天无时,地不利,人难和,双拳难敌四手,只能委曲求全了。
罹天烬双手一摊,苦脸儿一摆,一副落难公子的倒霉像儿:“店家……你看……在下行走四方以‘信’字当头,向来不赊不欠,岂料今日不幸遭窃,竟至身无分文。”
不尴不尬地陪笑两声,罹天烬转而义正言辞道:“走江湖,结交四方,不就是讲究个‘义’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钱财乃身外之物……”
“得,得,得!得来您!”店小二一抽手里汗巾子,直接甩上了肩,螳螂似的扬起黑脸儿撸袖子,翻着白眼,笑里藏刀,“这里不是‘聚贤庄’,爷们儿不趟‘江湖帮’。小门小户,挣一天吃一天!敢情光讲义气了,全家老小喝西北风去?!你丫儿的龟孙子想……”
“不活儿!”店小二待要上嘴开骂,冷不丁一声喝,好赛青天白日里打了一个响雷。
罹天烬神色一凛,心道,为一顿饭钱,这就不让活了?这也恁市侩恶毒了!若果真如此,此店也定是家黑店!
寻思着不能善了,他暗自聚气凝神,以备群起而攻。
不想到,那一嗓子嚎的,竟不是他,而是店小二。店小二应声一震,反应堪比上了发条,当即缩脖猫腰,恨不得遁地隐形,话篓子变哑巴了。
合着“不活儿”是人名儿。这可真是根儿正苗红的一枝独秀,名姓界的奇葩!
说话间,店里走出来一个仪表不俗,衣着光鲜的老者。老爷子鹤发童颜,人高袍长,精神头倍儿足,一绺山羊胡好赛浸了油,雪白锃亮。
“‘不活儿’,你可出息大了!敢情,这家店换主儿了是吧?”老者兜头浇了盆冷水。
“不活儿”连眼皮都不敢抬,低眉顺眼地讷讷道:“掌柜的……您这是埋汰我呢……小子们还不是为了咱家生意……不骂街了,不打架了还不成?”
老者没搭理“不活儿”,单手负立道:“‘烂熟’!”
“嘿,在嘞,在嘞,掌柜的有啥吩咐?”只见那胖厨子应声出列,哈腰舔肚凑过来。
一只呱呱叫的小乌鸦,从罹天烬连线成锅底灰的眉骨上,怡然自得,潇洒而过。他充分领教了此地人杰地灵、物华天宝所孕育而生的取名之学的博大精深,从而深刻认识到自己学识之浅薄,眼界之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