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的少年已经跑到不见人影,却给了我最完美的回答。
我凝视着脚边的残尸,看着它上方原本黏稠的东西被稀释流下来,任由这些沾了血污的雨水浸透长衣,然后看着那血水浸泡了破碎的人首,然后突然无法控制地大笑起来。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
见义勇为吗?竟然直到现在还像人一样、甚至装得像所谓的好人一样去拯救他人么?
明明人们早就麻木了,明明连这个城市都麻木了。不要说只是拳脚相欺,就算是这个人今日死在了这里,恐怕也不会有人作过多的关注,左不过处理一下尸体防止影响市容,却出了我这样一个傻子多管闲事,还差点自身难保。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何等的愚蠢,就像这迟迟不落的暴雨一样后知后觉。
不过……雨已下了,我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该是何样的身份,杀人的罪孽多一个不多,就结局来看,貌似还算皆大欢喜。
我笑得浑身颤抖,跪在雨里,不知是在向谁忏悔一辈子都无法赎完的罪;我一直凝视着,直到雨大得连近在眼前的尸体都看不清了,才终于把发麻的头埋进手臂里,收起跪木了的双腿,忘记了被这天昏地暗模糊的时间。雨打在身上引起轻微的疼痛,我在想它为什么不能再重一点,好能让我更加清醒一点。
我只记得这场雨下得异常的久。因为不记得笑了多久,在外面转了多少圈,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只是走过了很多很多岔路,却仍不知何处是归乡。
直到后来我才想明白,啊,什么归乡啊,我早已无家可归了。
……
不过,虽然没有家,但住处总还是有的。
当我兜兜转转终于回到我们租下的小院时,已值深夜,夜深人静,但雨还没有停,所以就只有雨声填满这整座城市。腹侧的刀伤不知什么时候便已好了,但我不知怎么还是有些头晕。这个时间他们大概都已睡下,我也就免于被看到这般狼狈的模样。
雨不再像刚才那般瓢泼,但依然算不得小,声音也依旧是很吵人的,但与此相反的寂静却被这雨声更加完美地衬托了出来,这让我想起在色雷斯时偶尔也会出去替王办事,却是不论走得多远,我都会尽快完成任务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想看王安心的笑容,所以常常遇到这样的晚上。
风雪交加的寒冷的夜,因为有王在等我,竟然就可以那样冒着暴雪回来。
终于回神的时候,我意识到今天恍惚得太多了,然而现今亦是孤身一人,所以也就可以暂时放任回忆飘向久远的年代,让自己再卑鄙地幸福一会儿。
“我回……”
我回来了。
推开院门的一刻,我想习惯性地这样说,就像从前回色雷斯城堡的时候一样,可是我没想到还有人醒着,更没想到这句话竟会被这样打断。
手下突然就失了力,两米多高的铁门被从里面大力地拉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看那迈开的大步就知道他要去办多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我反应慢了一拍,差点与他撞上。
看到我的一刻,他顿住了。
我抬头看他。
他背着光,所以看不见他的脸,但我知道他正死死盯住我。气氛就这样僵持着,沉默似乎太不适合这种场合,于是我不由笑了。
“大半夜的,‘黑钢’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呢?”
他顿了顿,似乎是被我的话堵到,又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我的笑容。我感觉他貌似是把我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才终于缓缓开口:
“……你去哪了?”
声音意料之外的沙哑。他的声音本就低沉,此时哑得几乎听不清说话,可最近一直感官不灵的我却不知怎么就听清了。于是,听他用这样的声音说这种小孩子一样直白的问话,便又有些不受控制地笑道:
“嘛嘛,‘黑钢’居然还有打听别人隐私的癖好呢?真是稀奇,而且既然渴了就喝水嘛,你看‘无限市’这里降水丰富,水费一点都不用节省的。”
我打趣他,但他似乎并没有被逗笑的样子,只是盯着我,沉默不语。
“我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能有点夜生活吗?”我觉得又有些不清醒,便信口说道,“再说怎么出门也不打伞呢,‘黑钢’老这样不听话,可是会带坏孩子们的。”
“你……”他声音中终于带了怒意,“你知不知道,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