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见他犹疑,竟也似呆了一呆,木立良久,突然秀目圆睁,娇唇一抿,身子猛然向前一送。看这情景,她似乎要把身子中的剑硬生生弹将出去。
那黑衣人瞅得这光景,恍若刚刚回过神来,手上一用劲,狠命把剑自那女子身上拔出,顿时,鲜血更是一阵阵喷薄而出,惨不忍睹。就在这一瞬间,红衣女子一声娇喘,就着剑势,身体突然向右后方软倒。黑衣人见她倒下,却全然不去顾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再次把剑向前递出,只见得一道寒光一闪,剑气森然而下,比之刚才更是快了百倍。
情况千变万化,那红衣女子本是挡在那老者身前的,现在她冷不防中剑躺倒,老者猝不及防,也来不及闪避,眼睁睁便看着黑衣人的剑刺进了自己的心窝。他横眉倒竖,面肉交结,低头见得胸前剑光阴冷,抬头见得黑衣人眼神邪恶,猛地一股热血直涌上头顶,额头青筋乍现,眼珠暴突而起,刷地扫过一缕凶光。
黑衣人见他这般模样,情知不妙,连忙拔剑,闪身而退,可惜还是慢了一步。一时之间只觉迎面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势大力沉,周围的空气却似一壁儿被排开了去,迫得人胸闷气短,呼吸困难。
这糟老头子,死到临头,还要卖乖。黑衣人闷哼一声,连忙气运丹田,双足紧贴地皮,呼呼地向后径直滑去,后方,就是出口,就是活路。
眼见那黑衣人已如疾电般滑至门口,他突然间身形一矮,向外跃出,双足走右猛力一勾,一扇门便“吱呀呀”再度合拢,“嘭”地一声,关住了一室杀戮之气,一室的血腥味儿。
有一瞬间,里面的光景,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要知道毕竟一扇木门是挡不住冲天的仇恨的。
木板门是被老者深厚沉重的掌风震开的。
往里看去,触目惊心。
血,一滴滴,一滩滩,一蔟蔟,冉于青石铺就的砖形地板上;人,一个个,一双双,东倒西歪,或倚或靠,困于佛坛前。
总有人要死。
老者已是奄奄一息,他软倒在地,一身上好的缠枝梅粒玄丝袍子,已被血染红一大片,胸前的梅骨朵儿,本是渗水透明的淡粉色,现在一颗颗,没了血水,愈发显得鲜红欲滴,含苞待放。只可惜,花未开,人先亡。
他双唇翕动,轻声啜嚅,“抓住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力,他以眼示意,命令青衣人。一边还勉强抬起右臂,颤颤地伸出手指,指向门口。
可怜的是,青衣人目睹方才一通变故,未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那刺客夺门而逃,也不及去追。现在听那老者下令,一颗魂灵儿,才悠悠地转回来,刚想挪动身形,却听得角落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喊的是“龙头……”
喊声尖锐,凄厉,震人心魄,象一把斧子,忽啦,忽啦,左右拉动,狠命地锯着他的心。
那红衣女子扯着嗓子突兀的一声惨叫,把他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过去,回过头去,只见那老者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连忙急步上前查看,只道是生死有命,劫数难逃啊。
只这一瞬回神间,那刺客早已不见踪迹,无从追起。
“龙头……”那青衣人双膝“噗通”跪地,双眸之间隐隐地泪光闪动,缓缓低头俯首,面对着老者尸身,长跪不起。
远处,传来一阵低沉悠远的钟鼓声,回响在空旷寂廖的寺院中,厚重,庄严,湮没了一切尘世的声响,一声又一声,仿若丧报,回旋往复,连绵不绝。
夜雾弥漫,凄迷浑沌的夜色中,缓缓走来一个人。
他走得很不稳,一步一晃地,身体左右摇摆,好似马上就会倒下。
他的走路姿势也很古怪,始终弯着腰,弓着背,不时地捂着嘴,咳嗽几声。他一边走一边喘,一边走一边咳,身体微微前倾,头上高高梳起的一截辫子随着他的身姿舞动。
已是深夜,这条路上平时人来人往,现在却是半点人影全无。
他像一条鬼魅,飘乎来又飘乎去。从黑暗中来,又入黑暗中去。前面,有一家客栈,几盏破旧的帆布纺纱灯笼,发出幽幽的几点微光。
他已经辩不清方向,眼睛里白光流溢。他只管一个劲地向前走,一只手晃悠悠地搭上自己的肩头,把身上的一件黑长褂,一古脑儿地扯下来。黑衣内,是雪白的长袍。
月色微明,照着他的一袭白衣。他停下脚步,抬头观望,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挂在夜空。他再一次弯下腰,重重地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