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寒借着床壁的楠木雕花扶廊,勉强支起身子,把一面削肩,靠上扶廊,斜倚着,坐定了。
她着一身粉色透明玄丝深衣,乌发丝丝垂落,零乱地披散在肩头,几根乱发岔儿,紧紧地黏在晶莹发亮的秀颈上,她浑身湿漉漉,汗粘内衫。
伤口仍是痛得刺心,隐隐地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她感觉有些恶心,咬咬牙,还是忍住了。一只纤长的玉手,颤颤悠悠地,抚上去。
左肩,离心口不过半尺,险得惊心,再过一分,魂灵儿就离了躯身了。
高玉寒一手扶着肩头,一手紧紧撑着缎面荷叶绣花枕头,把一口细细的银牙,狠命地咬上,然后对准那伤口处,猛力按下去。
额头的汗,一滴一滴落下来,没在白棉锦布床巾垫上,渗进去,印化成一个个小水圈,起初很浅,一点点晕开来,便连成了一大片。
她的两道柳叶眉已经纠成了一团,可她的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的。
她在笑。
她居然在笑。
笑的时候,眉头应是舒展的。可是巨大的疼痛,让她紧紧地皱起了两条细眉。所以她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十分怪异可怖。
她仍是皱着眉浅浅地笑着,嘴角向上轻轻弯翘,不动声色地悄悄卷起一抹得意之情。
高玉寒狠劲地按着伤口,只有这钻心刻骨般的疼痛,才让她活在胜利的快感中。
这伤口,是耻辱,也是见证。
我赢了,她在心中大声地喊。她狂喜,她焦躁,她渴望,她不安。她心中的激情,要诉给一个人听,他,在哪里。
风,越来越猛。廊上垂吊的几盏红纱灯笼命若悬丝,在风中左晃右摇,眼见得已是气息奄奄。一点残烛,挣扎着,跳跃着,拼命守着一缕昏晕。可是,好景不长,一阵狂风扫过来,几豆微光,相继覆灭。
夜,深了。
第2章 卧底男孩
律香川是青龙会卧龙坛的坛主。
他最近碰上了烦心事儿。自从上官龙头死后,他就一直受到神秘杀手的狙击。逃过一难又是一难,杀手的武功都很高,而且训练有素,他之所以能屡次逃过狙击,是因为遇上了一位贵人。
说是贵人,其实也不是,他只是一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过客。可是说来也奇怪,好几次遭难,都遇上了他,他不过轻轻甩动手腕,就让那些杀手一个个横尸当场。
可每当律香川言谢之时,他就摆摆手,不发一言地走开去。
律香川看得出,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他决心把他请来。
终于,在一个简陋的破酒馆中,他看到了他。他的年纪不过二十上下,长得非常清秀,着一袭葛布灰衣,一把细细长长的鎏金握柄剑,随随便便地插在腰间。
他坐在这小酒馆的角落里,拿起桌上的酒壶,替自己斟满了,仰头,喝尽。然后久久地端详着手中的酒杯,神情专注。他似在细细地品酒,眉梢眼角,都洋溢着浅浅的笑意。
他旁若无人般地喝着,似乎除了喝酒外,其他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律香川知道,对于一个酒鬼来说,最大的诱惑莫过于两个字:“好酒”。
这小酒馆的酒并不好喝,律香川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他看看那男孩,他仍是一个人自顾自地喝着,神态举止,都似醉在其中。
这酒,是喝不醉人的。
他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走到那男孩面前,坐下。
男孩似没有看到他,他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喝完一杯,再喝一杯,不一会儿工夫,一壶酒就倒空了。
他拎起酒壶,使劲地倒,却是一滴酒都倒不出来。这时,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律香川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不大,但却很亮,很有神。最要紧的是,他的眼神很清澈,一望下去,律香川什么也看不到。
律香川看过很多人的眼睛,他也很喜欢看人的眼睛。有些人的眼神平和,木然,这是为生计所迫的普通人。有些人的眼神复杂,多变,这是心眼儿多,在风浪中打滚的精明人。有些人的眼神深邃,幽远,这通常是城府颇深,内藏一手的高人。
而这男孩的眼睛,却纯净得看不出一点欲望。
律香川盯着他的眼睛看,那男孩也不回避,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直视。
那男孩的眼睛象一面镜子,律香川想看到镜子后所隐藏的东西。但他失败了,他看到的,只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