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该立刻就回林家去的，但是汤姆从心底里就不想回去，就好像不回去贾敏就还活着一样。
这个时间的伦敦街上还没什么人，巷子的阴暗处藏着一些流浪汉，偶尔有人也行色匆匆的低头走过。空气潮湿冷凛，像把锋利的小刀子扎在肺里。
汤姆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耳朵灌进去汹涌的风，和闷雷一样哄哄的在耳朵里震荡，呼吸和心跳被放大，响成一首协奏曲，好像全世界只剩下风声、呼吸声和心跳声。
四周的风景在迅速的倒退，急速的奔跑中，汤姆一头扎进了打开的大门。
“大爷。”农平看着汤姆回来，赶紧迎上来。
“玉儿呢？母亲那边怎么样了？”汤姆一手扶着椅背，喘着气问。
农平端着一杯温水递上去：“整夜没睡，现下哭得累了，好容易睡着。外头已经装裹了，灵堂也布置起来了，讣告也都发出去了，各班的道士和尚正在来的路上，二门也已经锁了，就留了老爷外书房那一个门。老爷现在在外书房坐着，外头都是林管家在打理。”
汤姆听了点点头往外走，农平拦下：“大爷，厨上备了加了老参的粥，好歹先吃一口再走。老爷心中悲痛，姑娘人又小，一切都要靠着大爷，大爷可要好好的保重自己才好。”
汤姆本不想喝的，但听着农平的说法又勉强自己喝了一碗。
一路走进林如海的书房，他坐在书桌后面，周围的窗户都关着，光线显得有些阴暗。
汤姆站到书桌边上：“父亲，我回来了。”
林如海没有说话，依旧是闭着眼端坐在那里。
贾敏就这么死了，前两天她还带着汤姆和黛玉在后花园里看花，对林如海说黛玉的头发长了，该留起来，要打新首饰了。可今天，她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再不能动弹的尸体。
这么突然的死亡，让人猝不及防。
林如海从来没有想过贾敏会这么早就离开他，他们是少年夫妻，一路相互扶持着走下来，可如今，她竟就舍下了自己先一步去了。当年那个在花丛里回眸一笑的姑娘转眼间便要变成一堆白骨了。
心里的悲伤和屈辱无限的扩张着，林如海甚至想着，那就这样吧，不管是老圣人还是圣人，大家一起灭亡好了。可是不能，不仅要克制住自己不能想，还要好好的跪在他们脚下，以求子孙得保，以求不危及百姓。
无力感深深的刻进了林如海的骨头里，他像被锁住四肢的野兽，任人剥皮抽筋，却不能动弹。
贾敏是怎么死的，林如海心知肚明，也从来没有隐瞒过汤姆。正是没有隐瞒过，所以现在的汤姆现在才这么清晰的体会都权势到底是怎么样的。
拥有魔力的汤姆总觉得自己才是最顶端的那个人，这些普通人不过就是自己脚下的泥土。可现在他才知道，这世上还有比魔力更让人折服的东西—权势。
就比如现在，贾敏明明因圣人而死。那位圣人甚至只是在千里外稍微表露了一下自己对林如海的深恶痛绝，就有无数人抢着来做这件事，狠狠的打击林如海。而林如海，明知发妻的死因却还必须要跪在那个杀人凶手脚下称臣。
他不能说，不能骂，不能报复，甚至要恭恭敬敬的上折子为自己的妻子的死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为高高在上的那位遮掩。
哪怕爱妻的死是对他自己的警告和泄愤。
汤姆顺着林如海的那张大书桌跪在了地上。抬头看着林如海紧闭双眼低垂着头，他的双手紧捏成拳抵在桌边，脸色憋得青紫，青筋狰狞的蜿蜒在脖颈。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无声无息的坐在书桌边上。
汤姆跪着，并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了，他只是看着林如海，任由，或者说更本就不能控制，放任自己心中的恐惧逐渐的放大，甚至到了笼罩他的地步。
“汤哥儿，你要记住，堂堂男儿，行于世间，当顶天立地行丈夫之事。世间阴诡私欲甚多，但行事一定要记得光明磊落，即使以命相争也不能行女子内宅的阴谋小道。一个男人做出这种事来，枉生做了一个丈夫，也枉受了圣人教训、父母之传，污了祖宗名声。”林如海说这话的时候想的是高高在上的圣人，想的是得意洋洋自以为踩稳了船的那些阴险小人。那语气是汤姆没有见过的严厉，他眼中的沉痛和恨意几乎压得还年轻的汤姆直不起腰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