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睡不了多久,不过是辰时初就起来了,洗漱更衣后,就有人来报有客来访。他接过帖子,看到上面的名字“吴友明”,不由笑了,只是这笑意竟带了几分杀伐气,吩咐道:“在西花园的那个亭子,设宴招待我的这位友人吧。”
侍女听到这个,不由一惊,道:“西花园那个亭子,未免太冷,太偏了些。”
杜衡点了点头,道:“那才好,就是那里了。”就是因为够冷,够偏僻,去一次之后他肯定不会再去第二次,也就不用时时恶心自己了。
但等他去到那里的时候,他忽然间就后悔了。国公府的侍女还是很能干的,为了避免杜衡冻着了,她们在亭子周围都设了围屏、炭炉,烘得亭子内温暖如春,最妙的是亭子外正长了几株极好的梅树,红梅白雪,风骨殊胜。
但这样一处风雅之地,竟然被他用来招待一个小人,好好的地儿都被自己玷污了,这下子又少了一处可以赏玩的地方;更别说亭外梅花有灵,估计也要哭了。
而在杜衡设宴之时,燕国公正好在朝堂之上读起了杜衡为他写的贺表,这贺表充分考虑了薛承业的文化水平,没有一个生僻字,就连笔画多些的字都少,写得明白晓畅,却又文采斐然,语调铿锵。
薛承业一边读,心里却是甜滋滋地想着自家仲平真是能干,想着回去之后,定要好好哄他,不要再让他生气了。
西花园中,杜衡刚坐下不久,就远远看到吴友明走过来了,一身褐色茧绸作面的皮袍子,身材圆胖,油头粉面。杜衡看着,就忍不住就想到了昨晚吃的板栗炖松鸡,也是这般油汪汪的,因为太过油腻,他吃了点就给薛承业包圆了。联想到这,他很是失礼地微微一笑,倒像是看到友人到来而高兴一般。
而在吴友明看来,这原来清冷孤介的杜衡平添了富贵之气,看着就像是金镶玉润一般,看上去气势十足。但若在杜衡看来,这气势更像是被身上的石青色绸面猞猁皮大氅撑出来的。
吴友明先跟杜衡行礼道:“久不见杜兄了,小弟真是思念得很。”
杜衡也站起来,露出温润如玉一般的笑,道:“吴兄言重,快请入席。”
吴友明看着这一席山珍海味,暗暗为杜衡在国公府中的地位而惊叹,但也有些城府,笑语盈盈就洗手入席。
等到酒过三巡,吴友明才十分诚恳地表达了因为奉慈严之命而在外劳碌,因此对于杜衡之事一无所知的歉意与后悔,说到最后,竟是连洒热泪,仿佛在说,早知如此,就是违命不孝都要留在长安,接济杜衡,以全朋友之义。
杜衡也举杯洒泪,很是感叹了一阵,然后才说道:“我身体不好,自入冬以来,就窝在府中不曾出门,再者一直以来,忙于案牍,也很久不曾与昔日友人交游,若教疏远了,我也有错。”
吴友明听到这个,感动得痛哭流涕一般,连连说道,不妨事,不妨事,还特地说了不少文友都惦记着杜衡的新作了。
杜衡摇了摇头,道:“我最近写的都是案牍文章,文思枯竭,哪里还有什么新作呢?只怕写出来的都是板腐不堪了。”然后,他就不在意地问了一下最近新出的佳作,听到其中一首十分熟悉的,熟悉得令他心痛,几乎要滴血一般,但他的笑容却是更深了,赞道,“这可是写得十分好!”
吴友明附和道,“这是卢兄的新作,格调清新,用词典雅,不愧是一代才子。”
杜衡点了点头,道:“确实令人难忘。”然后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不知道,卢家娘子她怎么样了?可还过得好?”
吴友明险些把口中的酒喷了出来,说道:“你说卢家十九娘?想不到杜兄是如此痴情之人,竟然还记得?”
杜衡垂眸看着杯中蜜色的酒液,叹了口气道:“一见佳人误终生,我还记得当初在紫微观第一次见她。”
吴友明听到这个,笑了,道:“听说十九娘已经订亲了。”
杜衡脸上露出了真切的悲意,嘴里却还说道:“我竟不知道,唉,罢了,若有缘,只望能面道一声恭喜。”
吴友明尴尬一笑,刚要说话,又听杜衡叮嘱道,“还请吴兄千万不要说出去,不然她就要难做人。”
“我懂,我懂。”吴友明又喝了一杯。
酒过三巡,杜衡冷眼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再抬头看到就在跟前的吴友明,胃口全无,却是想到薛承业若在,也是两人相对用膳,而薛承业还是个安静不了的,吃到什么好吃的都要递过来,但偏这样子,他的胃口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