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还有一片私湖。”他想了想说,“是祖上因为军功被赐下的。平日也就是女眷们用来养荷花水仙,放生点小玩意儿。”
那片湖极大,湖上水石假山俱有,还建了水上凉亭与回廊,他在家时,有时也会去湖上泛舟。
那我过去,若是住在水里,可要把那些女孩子们吓死啦。他笑道。
这有什么呢。默苍离浑然无所谓。就说是我放生了一条鱼就行了。
问你这条鱼哪来的呢?
去山里养病时,从水里捞出来的。
我可真够不值钱的,随便捡都能捡回去。
桃栏流金,落满银杏。他们靠在栏边说话,欲星移像是对学长说的话不满意了。
随便捡还是捡不到的,要用点心思捡啊。那人笑笑。门扉开了,有个高大的人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提两坛酒。
御学长来了?
嗯,来了。
听说他们结缘礼,御兵韬就带着酒上门来了。他也没什么好送,只有家里带来的烧酒。和这人交陪轻松又痛快,但就是太豪迈了,拼起酒来有些受不了。
酒留下,人祝贺了几句就走了。他虽然拿到请帖,但不喜欢那种夜宴,也不打算去赏樱会。
御学长再干脆不过,说不去就不去,绑都绑不走。
结缘礼定在黄昏。富商很乐意让学生们在附近办夜宴,提前就布置好了屏风与案几,虽简单,但也应有尽有了。
今夜,月出的早,天边霞光尚明,西边的新月已浮出。
学生们多是欲星移的朋友,另外那人一直神鬼辟易,没人可以请。这场景里,他虽与学弟一起被人围着敬酒说话,可也感觉到一种被隔阂出去的味道。
默苍离不会说什么,今天是他们俩的日子,他也不会像其他场合一样兀自走开。但另外那人也知道他现在的心意,便拿了个借口支开了友人们,带着学长绕过屏风,寻地方独处。
空山樱下夜宴,华灯通明。他们并肩走在山道上,将那喧嚣远远抛在身后的夜里。他们怎么办?默苍离第一次问他这些琐事。就将客人们扔在那了?
欲星移似是讶异,眼角微微挑起,眼神浸透霞光。
我还以为学长回想,这些人,扔了就扔了罢。
都是你的友人吧。
是也没错……不过,扔了就扔了罢。
他狡黠地笑着,拉住了那人的手,向别院里走去。身后六名侍候人随行,皆身穿正装礼服,神色肃穆静默。
这六人不是他们俩的侍候,而是学院派来成礼的长者。结缘礼也是有规制的,夜宴后,就需沐汤更衣,同用血酒写下告书,以示天地神明,从此结缘结对,不相离弃。
别院内,早已预备好了椒兰供香,以及熏染过的干净素白浴衣。他们俩在屏风后更衣,带着一身同样的香气,卸冠褪饰,赤足走过那片蒹葭院,进入温泉水中。
甫一下水,他就感觉到欲星移又开始胡闹了。不知是喝醉了,还是碰到水太欢喜……默苍离回头看廊下那些肃穆的黑衣长者,心想,也无所谓,就让他胡闹吧。偶尔不那么体面的欲星移,其实也挺好玩的。
那人潜下水去,鱼尾在池水中游曳。他在水中坐下,就感到柔软轻薄的鱼尾卷住自己的腿,倏尔松开,倏尔擦过。
蒹葭丛中,流萤依稀。昏时终于过去,只留下漫天星月霜华。
从温泉内沐浴完毕,他们踏上乌木回廊。室内摆着一张案几,上面放着一柄小刀,及两个薄口白玉酒盏。默苍离过去坐下,将瓷瓶里的清酒倒入酒盏中,再将刀浸入酒内。有长者接过了刀柄,让他们的手掌摊开靠紧,然后划开一道横贯过双手的薄薄伤口。另一人端来酒盏,接住两人伤口上滴落的血,就这样接了两盏。
酒液被血染得鲜红,浸润了笔尖。默苍离拿来案上的纸笺,放在膝头,先行写下半句告书;再将笔交由欲星移,写完下一句。
——从此两相濡,老死无江湖。
纸笺下,再分别盖上他们的印章,然后放入漆盒中上锁。最后,再将那最后一盏血酒饮尽,结缘礼成。长者们沉默地收拾器具,离开了屋内。
四方,长明灯彻夜亮着,透过屏风,浅淡得仿佛是萤火。寂静的屋内,竹纹垂帘已经放下,而雪浪似的落花堆砌在廊下,随着风,自帘下被吹入屋内,一地薄红。
寒露篇-终幕
莹蓝色的鱼尾在月色下,沉浮在落樱花的浅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