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你说了很多我的事?」他指的是一步莲华。
「也没有很多,只说你现在跟你继祖父一起住。」
「我妈跟我爸离婚後,嫁了我继父,後来他们两个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就这样被扔给我继祖父。」
「你继祖父,现在身体还好吗?」
「身体还OK,但有点失智症状,前阵子我才把他送到安养中心。净谈我的事,你呢?」
苍笑了笑:「就一大家子,你知道的。」
苍安静了片刻,轻轻说:「小时候你一直对我很好。」
「我有吗?我还扔掉了你给我的东西。」
「弹珠吗?」苍笑。
他望向苍,原来苍也记得。
他们静了下来,好一会儿,他低声说:「我一直很想去找回来。可是,我再也没有回去过。」
苍没有说什麽,却从背包里掏出一串钥匙,钥匙圈是一颗磨成许多棱面的水晶球。苍把钥匙拆下来,把水晶钥匙圈推到他面前。
「给你。」
「干嘛给我?是别人送你的吧?」
「不算是,是赠品。当年的弹珠也不是我自己买的。」
他伸手把钥匙圈拿起来:「你为什麽非要给我这些?」
「总觉得有什麽事没完成。」
身体里莫名沉沉地痛着,痛得他开不了口说出半个字。
「你会在这里待很久吗?」苍问。
「没,可能只比你多几天吧!你下周回国?」
「嗯,顺利的话。」苍停了一会儿说:「我留一下你电话吧!」
「何必这麽形式?你真要找我,问一步莲华不也行?」
苍看了他一眼,轻声说:「我一直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他沉默了两秒钟,然後伸出手:「手机。」
苍拿出手机,递给他,让他用那支手机拨出他的手机号码然後切掉。
他开车回一步莲华那里的时候,心情纷乱浮动,似乎多年以前灰色调的那一幕还比几分钟前的咖啡厅场景来得有真实感。
他不想用这麽乱糟糟的情绪去面对一步莲华,所以他多绕了几圈。他回去的时候,一步莲华正在电脑前面看影片。
「跟阿苍聊得很愉快?」
「没。」他低声说:「我只是兜了会儿风。」
淋到一点雨,他去浴室洗头洗澡。
想着多年後的这次重逢,也许没有太多意义。
稍稍弥补了心底的遗憾,也许已经是个很完满的句点了。
不要想……
他的手指插在灰发里,慢慢往下,掠落一串水滴。
身体里,隐隐作痛,停不了。
泰半个城市陷入沉眠,雨停了。月光掩藏在蒙蒙云雾後,只余一抹光影。
他躺在枕头上,手指把玩着水晶钥匙圈。
就一般观点,多面切割的水晶比小孩子的玻璃弹珠来得美丽,也来得贵重,他用指腹抚摸着棱面之间的角线,闭上眼,他能够清楚地想起当年被他远远摔出去的弹珠是什麽样子。
淡淡绿色的玻璃珠,里面有橘色蓝色浅黄色的波浪花纹,几颗小小的气泡给人一种错觉,以为珠壳里是流动的液体。
他再见到苍是几天後,周五晚上,苍周日就要回去了。
一步莲华订了餐厅,要请苍吃饭,他作陪。
他之所以没有拒绝,也许是想表现得平常。
一个是他哥哥,一个是他儿时友伴。他人在异地,没有属於自己的个别活动。
由他开车,先去接苍,然後一起到餐厅去。
在车上的交谈很一般,问起苍这趟出差的工作,问起苍的家人。他没有说半句话,只是默默开车。
偶尔从後视镜瞥见苍的脸,那真是他熟悉过的人吗?谁还会苦苦抓着孩提时的记忆不放?只有他,应该只有他而已。
为什麽?他不知道。
这个时间点特别温顺的他,也许是下意识掩藏着灵魂中的不安定。
他在压抑、忍受,身体里隐隐的沉沉痛楚。
晚餐很美味,餐厅气氛不错,是一段愉悦的时光,属於一步莲华与苍两个人。
他在一旁看着,如同局外人。他在这里,却不参与。
晚餐之後,他应该先送苍回旅馆,然後再与一步莲华一起回去的。
「听说晚上在大桥走走很不错。」苍忽然提起。
「反正天气不错,阿来你陪阿苍去吧!我自己搭车回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