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些时候那个孩子表现得认真过头,但鹿生是不折不扣地好孩子,令他为之骄傲。上天丢给他最新的难题,便是“治疗”鹿生的“疾病”。纵使鹿生已然成为出色的上忍,在木叶的建设团队中的角色愈发重要,可鹿生仍然只是十五岁的少年。在和平年代里,这也是他第一次经历至亲的亡故。鹿生患了不懂节哀的疾病,而他的医生,是不懂沟通的鹿丸。
没错,鹿丸发现,他此时的确是不懂得要怎样与鹿生沟通。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如何破解此局,却发现最大的困难是对话的开始。他竟不知如何开口,这并不寻常,于是鹿丸警醒反思。几年前他被鹿生的优秀所蒙蔽,充分信赖鹿生的独立自主性,他放心地离开鹿生,完成他肩上的其他责任,错过了很多与鹿生交流的机会。想来这几年,鹿生大多是同吉乃交流家长里短,而自己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个大概。也难怪他这样难过,而自己觉得难以劝解。只是即使此刻承认自己的失职也为时已晚,于他宽慰鹿生毫无助益,但以他三十八年来的人生经验,鹿丸清楚他别无选择,问题摆在眼前,只有解决的前进之路,没有逃避的后退之路。好在他与鹿生,还可以以棋对话。
棋痴鹿生,在围棋上的钻研比他多得多,又处于棋力快速增长的年纪,鹿丸想要赢他,已是愈发艰难。一两年前的鹿生虽棋力与他相当,但面对他时,心中放不下对他的景仰,总是把他想象得过于强大,行棋便有些拘谨。鹿丸凭借比鹿生略为丰富的经验和更开阔的视野,往往能找到绝佳的一手,斩破鹿生严密的防守。鹿生的棋风发展到现在,已然成为极为厚重的风格,无论进攻还是防御,都带着沉甸甸的力量,但鹿生也还保留些师承鹿丸的灵活轻盈,比如某些攻防转换的时机,简直令人拍案叫绝。所以常常,哪怕是防守,都带着十足主动进攻的味道。
最不会辜负人的,便是努力了。在围棋上努力多年的鹿生,终于在不久前的某个时刻,彻底超越更多地倚赖经验的鹿丸。但是对于棋痴而言,鹿丸仍然是绝佳的对手,他的棋很有趣,又往往能敏锐地捕捉到鹿生的弱点,在那上面轻轻敲开一道细细的裂纹,鹿生不得不打起一般二十分的精神应对,以免全局崩盘。由他提出的对弈邀约,鹿生从来都不会拒绝。
这样想着,鹿丸来到棋室。他敲了门,里面无人应声,想来鹿生大约是沉浸于棋谱而忘我忘物,鹿丸轻轻拉开了门。鹿生正坐在棋盘前研究模样有些古老的定式。鹿丸缓步走到鹿生对面坐下,直切主题。
“来一局,我赢了就听听我的故事,怎么样?”
鹿生愣了愣,沉默着点了点头,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好,为新的一局做准备。
才开局没多久,鹿丸便暗暗心惊,这孩子,怎么又进步了。明明他执黑先行略占优势,可布局尚未结束,黑棋便隐隐处于下风。可是他有必须要与鹿生分享的人生经历,他须要向鹿生坦言他的故事,也需要鹿生向他敞开心扉。他已然习惯了生活布下的种种难题,这是他必须面对的,他非赢不可。
鹿丸用尽了浑身解数,一反常态,在棋盘上近乎胡乱地搅动风云。这不是他的风格,他也不喜欢,可是一旦让鹿生的优势确定下来,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鹿生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鹿丸,也几乎是初次遇见对手“胡搅蛮缠”。他被打乱了节奏,但还是一点点找回了自己的优势,不过在一片混战的棋盘之上,收官阶段的计算不及鹿丸,终究还是以一目半之差负于鹿丸。
鹿生全程没什么表情,他现在做什么都没什么表情。以前与鹿丸下棋,哪怕是明知会输,也很开心。因为鹿丸是很厉害的棋手,对弈本身就是享受。现在则是“知道了,那就下吧”这样的态度。棋局被鹿丸搅乱也不见神态动摇,最初因缺乏经验而不知如何应对,可无论如何也不过只是下棋,十九路的世界,两个人彼此争夺地盘而已,围棋就是这么简单。收官阶段的计算,鹿丸的确比他更擅长此道,哪怕是按照他的年纪,理应算不过年轻人才对,所以他也习惯了,于是更加面无表情。
他就这样面无表情着,一边整理棋盘,一边幽幽地送出一句话:“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要说什么?”鹿丸配合着鹿生,模仿他,镜像他,也是淡淡稳稳的,激情匮乏。
“你想让我打起精神,不要被这样的小事打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