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兄弟里面,他素与我亲厚,所以桑和,我必须要去救他。若我还能活着回来,再来看你,若是不能,桑和,九泉下,你是否肯来相见,又是否肯原谅我?”
“若我不能回来,我许你下一世如何?”
六棱山亭上,桑和停下歇脚,远望一片花海,西风骤起,摧残了无数花枝,漫天飞舞,竟似下了一场白雪。
她扶着阑干眺望,瞧见花海中有人撑伞而立,微微将伞檐抬起,从下巴,再到唇角。
“王颐,你看,那边有个人,撑着把伞,可怎么看不像个貌美的小姐姐,倒似个男的!”桑和随口一说,但又瞧不清楚,身子又往前探了探。
王颐快步走来,本想提醒她阑干年久失修,但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果然见那持伞人朝这边看来,他心中忽然洞明,嘴角不自觉浮出一抹深长的笑意——果然是你啊,司马惟。
“你可小心别摔下去了。”趁桑和还未反应过来,他抓着她的手腕一带,整个人转到桑和身前,背对着司马惟,正好挡住两人的视线,刹那间又伸手往旁边的花枝上一摘,拈来一朵娇花,交到她手中,替换手中掀起的白纱,“你想要花,我替你摘。”
桑和彻底懵逼了,瘪了瘪嘴角,跑开了:“我没有要摘花啊?大哥你别加戏好不好!”
司马惟抬头,只见男女相约,男子背影宽厚,簪花柔情,女子低头,幕离的白纱曼妙,他不由摇头失笑——这世间似水柔情,却都不再属于他。
早就不属于他了。
永宁元年,司马伦谋逆,被赐金屑酒于金墉城,凡是与参涉谋反之事者,皆受到牵连,桑家就是其中之一。
桑家按叛乱论处,男女皆斩,旁系充军。
同年,司马惟娶桑和为高亭王妃,偷龙转凤,移花接木,保下桑家唯一的血脉。
“你要我苟且偷生?”
红烛摇曳,喜房里却一派清冷,桑和穿着嫁衣,单手持剑,双目垂泪,带着恨意:“我要嫁的人就是你?呵,你们司马氏一族兄弟阋墙也罢,乱这天下也罢,可就因为我家与赵王结有姻亲,就可以不问缘由,牵连致死?”
司马惟慢慢走近,几乎用胸口抵着剑尖:“对不起,我救不了他们,我能救的只有你。”
桑和虽恨,却也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她偏头不敢同他对视,心中放不下又拿不起,只能硬着脖子冷冰冰对他:“我知道这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其实也不必费力气救我,我何德何能能配得上你?”
然而,司马惟并没有反驳,他的眼睛里氤氲着一道雾气,小心地将他所有真实的情感全都藏了起来,纵使真相不是如此,可祸乱之源,却也源于他的世系。
于是,他伸手,从喜袍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绢纸,上书断绝,效仿当年嵇康所作《与山巨源绝交书》。
“不可能,父亲不可能与我断绝父女关系!是你逼他的是吗?为了让我活下来?晏颂你怎么可以这么狠!令我亲人皆亡,独我苟且于世!”
司马惟低下头,眼神黯淡,语气冷漠:“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设法让你与你父亲在牢狱中见一面。”
桑和确实不信,然而,当她再度见到那个宠她百倍的父亲时,只有痛苦与难受。桑父抓着她的手,反复要求她一定要活下去,当以保全桑家血脉。
对司马惟来说,不论爱恨,只要桑和能活着,什么方式和代价都值得,反正他的生命足够灰暗,就算他们此生只能做一对名义上的夫妻,亦或是相恨到老,能有她在身边也挺好,至少他能得见阳光,而她能在他的守护下安享天年。
从那以后,桑和永远被困在高墙之后,世上人只道闲散的高亭王取了个貌美如花的王妃金屋藏娇,却不知桑家有女入这侯门。无论院内的人如何顺着她的心意,她永远都是个见不得人的王妃。
桑和很少再笑,她只是偶尔发呆,独坐,对着司马惟冷言冷语,当真应验了那一句鸡飞狗跳。
“原来在高亭王府,你真的从没有快乐过。”
其实有的事,在司马惟看来,桑和不知道也好,无知即无忧。
那一日,他带着纸笔去了死牢:“如果你还念及父女之情,就不该让她陪你去死。如果你写,我答应你,不会告诉她你做过的那些勾结谋逆之事。呵,她也确实无辜,我不愿看她一生就此葬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