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宁被推搡进了一个宽敞的山洞,只见一个青面獠牙的老妖端坐正中。他兽面人身,身材魁梧,金色的毛发垂泄肩头,竖起的两耳钉着几个钢环,鼻上有孔,面目骇人。
只是瞧他样貌虽是可怖,黑如玛瑙的一双瞳子却是深入寒潭,好似掩藏着万年堆砌的复杂情绪,一动不动地盯着锦宁。
啪的一声自左前方传来,伴随着梗在喉间的闷哼,锦宁方才缓过神来回头去看,只见小唐和老猪、老沙不知何时业已被这妖怪绑进洞府,正捆在石柱上遭几个小妖柳条抽打。老猪与老沙身上有些修为,尚能扛一时半刻,可小唐**凡胎,身上衣服早已破烂如布条,血丝渗在上面,触目惊心。
他额间早已布满细密汗珠,却始终紧闭双眼,嘴里默默念诵着经文。
见过要吃唐僧的,要嫁唐僧的,却独独不见要打唐僧的。
锦宁不知个中因果,于是仗着胆子开口道:“妖怪,你捉了我们是想干嘛?”
堂上那老妖亦才回过神,朝着她一伸手,她便不受控制地飞了过去,落在他身前。老妖抬手仔细抚过她面颊,眼底流露出一丝疑虑:“泗儿,是你吗?”
锦宁依旧动弹不得,可自己的身体闻听他此言,却好似起了激烈的反应。深深扎根在心底的不知是何样的情绪刹那间翻涌而出,伴随着一股强大的力道在四肢百骸游走。她只觉得浑身每一处穴道都在燃烧似的,一直灼热到自己的双眼。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暗,染上了妖冶的紫色。
本来清明的意识逐渐模糊,她眨了眨眼睛,面前的兽面老妖好似变了个样貌,成了个面容刚毅的男子。
他抬手点在她眉间,那一瞬,仿佛千万只蝴蝶飞过,抖落身上绚烂的鳞粉,洒落在她周身,将她的衣衫都变成了紫色。
恍惚间,她望见他身上穿着铮亮的银甲,手提一把钢刀,折射着天空正中那炽烈的阳光。她抬起手遮着眼,鼻尖不经意嗅到了青青草地那雨后的芬芳。
脚边是一条长河,蜿蜒似缎带,牵牵绕绕。
而那人站在河边,相貌堂堂。
不知怎的,一眨眼便有泪水划过脸颊,她开口,是浓浓哭腔:“你怎么现在才来见我……”
“泗儿。”那人将钢刀收回刀鞘,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脸,一遍一遍地摩挲:“这才像我的泗儿。我等了五百年的泗儿。”
锦宁很是恍惚。
站在河边正在哭的,正在说话的,并不是她自己。但她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甚至连所看、所想都控制不了。
正在努力夺回主动权时,她再次张口:“等我?我用老君的琼浆哄骗那两个狮奴喝下放你回凡界,你却只守在洞里等我?”
“我自是有着人去寻你。只是不敢将人手铺陈开来,实是怕被主人寻获。”男子垂下眼帘,眼底透着一丝心虚。
“呵……”锦宁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狐泗的那颗魂魄正往外涌着无法抑制的怒意。九尾灵狐强有力的术法一波一波在她脑子里翻搅,再过不多久,恐怕她自己的魂魄都要被挤出去了。“你那主人宠你如斯,带你看遍三界,而老君却只拿我当试药的妖兽,每日锁链加身,残忍折磨。我尚且不怕被捉回去,你又怕什么?”
“泗儿。”内疚的神色爬上眼角,男子收回抚着她脸颊的手,蹙着眉背到身后:“其实细细想来,若你在兜率宫,我在妙岩宫,天界年年盛会皆可相见,聆听仙音沐浴九天灵光,又有何不可?”
“什么?”狐泗操控着锦宁,声音已有些尖利:“你终于肯吐露心声了。打从在泗水边,你说你要跟他去天庭,就没打算再回来,是吗?你哪里是怕被他寻回去,你只想等我来到你面前,劝我与你一起回去罢了。”
狐泗挥手,身旁的河流、青草、头顶艳阳全部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个幽深的洞府。
她抬手,暗紫色的指甲抠在男子的胸甲上:“我只想与你在凡间做一对妖怪,不管天庭,不管三界。”
男子叹气,“泗儿……我们由兽为妖,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到更高的地方去俯瞰其他生灵……谁说妖精便不如天上那些仙人?”
“纵是天上许多神仙法力远不及你,可你只是个坐骑!”狐泗的魂魄愈加躁动,锦宁看到自己小臂上的血管皆微微地凸起,流淌着莹莹亮光。“为妖,便是要在尘世间逍遥快活,诗酒年华……罢了。”狐泗借锦宁的嘴冷笑几声,她体内所有躁动着的神经立刻平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