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牧不以为意,他挑着眉,“寄人篱下还谈什么君子。”他阖上账本,打了个哈欠,“你快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恭贺我们明个儿生意能继续兴隆。”
能挣钱的阿方,廷牧对他的印象倒是好了不少。
阿方虽说不愿被廷牧当作挣钱的工具,可心底却也被自己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虽说他没了美貌,没了摄人心魄的能力。可他硬是靠内在修养赢得了别人的认可,他这样内外兼修的人,这世上怕是也没几个了吧!
阿方对自己的认可度让他心情好了不少,他打了一盆水,梳洗后准备入睡。
鹿神的酒馆本就开在僻静处,白日里有人走动还热闹些,夜幕降临,所有的喧嚣藏进了黑暗,小小的酒馆蒙上了一层黯淡的朦胧。
廷牧拿着油灯走在酒馆的后院里,微弱的灯光在漆黑的夜里摇曳,勉强照亮前行的路。
他向前走二十步,左转八步是他的房间。可他并没有停下来,他又向前走了八步,然后停下,轻轻叩门。
须臾,黑暗的屋子里亮起了烛火,屋里的人从里面打开门,他从容道:“我知道你会来,进来吧!”
廷牧进了鹿神的房间,环顾四周,在他床边立住。鹿神转身将烛火挑了挑,火苗跳跃了两下,屋子里霎时明亮起来。
他披了一件湖蓝色衣衫,从桌子旁拖了个凳子,“坐。”
廷牧也不推诿,在凳子上坐下。
鹿神坐到他对面,他道:“你可是来问我榎的眼睛?”
廷牧“嗯”了一声。
鹿神看着他,“我看着你长大,别看你平时嘻嘻笑笑,可真要装起事来,比谁都能装。可独独对一个人的事,你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或者说,你的眼睛骗不了我。廷牧,别忘了——”鹿神淡淡道:“焕颜水是我研制的,他有什么样的效果我是知道的。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说吧!你收留湫到底是为了什么?”
廷牧惨然一笑,“果真瞒不过你。”
鹿神道:“当初,我醉酒告诉你湫在如升楼,不过想让你安心。却不成想,你竟能犯下这么糊涂的错误,你可知,如果湫的身份被村里的人识破,到时候谁都保不了他。”
廷牧骨节泛白,他咬牙切齿地道:“湫没什么错,他不过是想救心爱的女子。他错在哪里,为什么要成为神之围楼的禁忌。”
“为了救心爱的女子,就可以置全村人的性命与不顾?为了救心爱的女子,就可以强行召唤海天之门?”鹿神淡漠地说,“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廷牧,这个世界,不是光有情感就可以维持世界的秩序,湫错了就是错了,不容置疑。于私,我会帮助他,于公,他是神之围楼的敌人。廷牧,你若是强行留下他,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神之围楼。”
廷牧忽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良久,他又重新坐回凳子上,“湫的眼睛……如何能好?你今天说过,他眼睛并没有瞎,他的眼睛还能够寻回来是不是?鹿神,告诉我方法,我要替湫寻回眼睛。”
鹿神叹了一口气,“我不那么说,你今晚不会过来听我说这一番话。廷牧,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廷牧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他默默起身,“谢谢,为了湫的安全,我会尽快让他离开。”
鹿神吹熄蜡烛,将衣衫搁在床头,他钻进被窝,闭上眼睛,今早那双执拗的眼睛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湫,你为何要回来?
翌日,赤松子又来了鹿神的酒馆,还专门带了自制的绷带,他耐心地对川红道:“你一个姑娘家,体质本来就弱,伤口呢!一定要照顾好,万不能落下顽疾。”说着,他替她换下缠在脚踝上的布,看了看伤口,认真地说道:“老实说,这样的伤,一个星期也就结痂了,结痂以后就可以不用再缠绷带了。可你这伤口不小,要想恢复,必须要月余时间。照顾不好,最易留疤。”
听到留疤二字,川红嘴角动了动,硬是忍着一句话都没问。
赤松子离开时,榎追了出去。
他很高大,每朝赤松子走一步,赤松子就觉着身上的寒意多了一分。他刚站到他身边,赤松子立刻有种窒息的感觉,阳光都透不进来。
抬头,方能看见他粗糙的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