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颜负手立于这漆黑的天幕下,目色化入这暗色之中,一片浑浊。
“折颜……”她的声音里带着些微颤栗,尚惊惶未定,“方才师父他……”
折颜沉默地注视着远方。这些日子以来,他已渐渐明了了一些事,虽依旧没有放弃,却也感受到了压在那人身上万钧的重量,以及自出生伊始便诸事无常,流年辗转,却终归难以挣脱的命定的轨迹。昔年他常常叹息,如今他已不大能再作此态,只能沉默以对。
“他于大战之时耗损甚巨,旁人不知,你却不可能不懂。”折颜沉声道,“未免决战之时撑不住万仙阵,我只能以非常之法与他固住元神。此法不过权宜之策,事后一旦解除,反噬亦不容小觑。纵使是他,亦难以抵挡。”他顿了一顿,目色暗了下去,“你昏迷不醒这些日子,他一面勉力撑着,一面忧心如焚。为令你安然,费尽心力。如今他方才好转些许,你又来扰他,莫不是嫌他命太长,巴望着他早些身归——”
“折颜!”她惊恐地打断,一时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半晌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如今虽醒了,却未完全好转,尚须好生将养些日子。若无他事,尽量勿要来打搅你师父。”“那忘情水又是怎么一回事?”白浅目色怆然,“师父他当真已饮下?为何……”
折颜在原地顿了一顿,没有看她,“这四海八荒,尚须他来支撑。情爱如今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他若要早日恢复如初,必当舍去。你莫不是忘了,你师父乃是这四海八荒唯一的战神,一向淡然惯了。拿得起,亦放得下。他心中何物最重,你还不明白?情爱不过是过眼烟云,从来不是他的重心。这一碗忘情水,于他又有何难?”
她不敢置信地退了一步,摇头,“不,不可能。他不会……”
“小五,你看开些。”折颜叹道,“他原与旁的神仙不同,心性亦淡漠些,活了三十余万岁,情爱向不入眼。此番如此,亦是不得不为。”
“他明明,在凡间……”
“凡间事,凡间毕。总归不过是一场幻梦,做不得数的。”
“不可能!”她唇角微微抖动着,缓缓地摇着头,“他不会……他答应过我……”
“他惯不爱说实话,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折颜狠下心,冷声道,“你于他坐下两万余年,他可曾有过分毫逾矩之语?他迄今又可向你表明过半分爱念之语?”
她回想之下,眼瞳已失了色,只心下尚存着一丝侥幸,“不,你彼时在大营之中说过……”
“不错,我是说过。然即便他曾动过心,可你于他心中的分量,大得过这天下么?”折颜冷冷道,“你自己掂量掂量,便知轻重。为了这天下,他尚不惜命。区区情爱,你当真以为值得他为之放弃这四海八荒么?”
她身体微微摇晃,退后一步,心如死灰。
他确然不惜命,确然未曾说过一句要与她在一处,抑或心悦于她之语。
也确然饮尽了这忘情之水。
她一直以来深埋于心底最为恐惧之事终是一寸寸被掘出。
她于这份感情之中,大抵是主动过头,终是不能确定他心底的所思所感。终归他从未表露过分毫,如今一旦被说破,一旦被放弃,连一丝狡辩都不能。连骗一骗自己,都做不到。
“丫头,世间情爱本就如此,分分合合,纠纠缠缠,亦不过是过眼云烟。你看开些,便如当年的离镜一般,千万年后,总有释然的一日。若真难捱,便于我那桃林再取一碗忘情水,忘个一干二净,也好。”
她摇摇晃晃,似已站不大稳,只笑着摇摇头,眼眶里噙着一滴泪,将落未落,“……不必了。”
折颜见着她的神色,心下十分不忍,却强自硬下心肠,又道,“这昆仑虚不待也罢,随我回青丘或是桃林,总好过在此伤情。”
“不。”她目色黯淡,“我哪也不去。”
“事已至此,你这是何必?”折颜蹙眉道,“总归他一觉醒来,便不再记得与你……”
“他答应过我,大战胜利了,我们便回昆仑虚,此生再不分离。”她倔强地不肯落泪,“即便他再不记得了,我也不会忘。终南山下的雪,落霞山颠的星月……一朝一夕,千万年,我都忘不了。就算是一场幻梦,做不得数,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