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安静地听着,虽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听起来却好像别人的故事。也许七千年实在过于漫长遥远,而她已经忘记了本该传承在血脉里的东西。
“据说你们这一族信仰着其他世界的神灵,受其恩惠不死不灭,所以你失去了心脏却依然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听到这里,辛西娅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她微微倾身,有些急切地问道:“如果真是这样,我的族人也有可能还活着是吗?”
伯爵摇了摇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听说你复活之后我就让人挖了他的墓,别生气,教团不也挖了你的墓?他的墓里一无所有,连衣冠都烂光了。如你所知,恶魔是我的耳目,遍布世界各地,但三十五年来没有一个恶魔见到除你以外的白发红眼之人。所以我想他是彻底死了。”
饱含希望的面容一瞬间暗淡下去。
“传说毕竟只是传说,如果月之民真的不死不灭,现在也不会只剩下你一个人。”
辛西娅冰冷地回道:“这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
伯爵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说,你我都被十四号骗了。我的确对月之民搅到我们和圣洁的战争中感到不快,但我没有非要除掉你们不可的理由,恶魔这种东西多少都能造出来,‘屠戮者’多一个还是少一个都无关紧要。所有诺亚都有调动恶魔的权力,包括十四号,那家伙一直盘算着取代我,而你们又是多么好的突破口。他自知没有与诺亚全族为敌的能耐,就与黑色教团的内应勾结出卖了你们,迫使你与乔伊反目,这时他再哄骗你与他联手,而你又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摊了摊手,“后面的事我也很遗憾。”
一句“遗憾”就翻过了所有恨和痛。辛西娅交握双手,克制着不把冰锥丢到伯爵脸上。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涅亚死无对证,你当然怎么说都可以。但他调动你制造的恶魔,你会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涅亚”这个发音出现时,伯爵的脸突然扭曲了一下,在此之前他一直奇怪地称呼涅亚为“十四号”,似乎刻意避免提起那个名字。
走神了片刻,他才回道:“我当然知道。但我信任他就像信任我自己,我从没想过他会背叛我。”
话音顿了顿,伯爵突然垂下眼,喃喃自语:“对了……他背叛了我……”
“你……”
从伯爵不承认自己改变容貌时起,辛西娅就觉得他有哪里不大对劲,但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
“是你杀了涅亚,对吗?”她弯起嘴角,极尽恶意与嘲讽地笑了,“涅亚说他想救你,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你们的家事与我无关,我只想让你也尝一尝失去至亲独存于世的痛苦。你说的没错,我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就算杀了你们所有人也无济于事,只要人类还存在,诺亚因子的传承就不会断绝,你们会不断在下一代觉醒,永远杀不尽。不过现在我发现,其实我的目的也早就已经达成了——就在涅亚背叛你的那一刻。那比杀死任何人都让你痛苦,而你还亲手杀了他。”
她盯着伯爵,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你亲手杀了你的亲·兄·弟。”
桌上的东西被挥落在地,发出乒铃乓啷的声响。
“这一切都是马纳的错!是那家伙的错!”
“可你不就是马纳吗?”
辛西娅古怪地看着他。这个伯爵的确不正常,只怕他从涅亚死的那天起就疯了,他竟然不记得自己就是马纳。
她和马纳曾只有一面之缘,与涅亚也只是合作关系,但她看得出来,涅亚分明深爱着马纳和诺亚一族,如果他真的想要“救”他们,为什么又坚持要杀死他们?抑或真如伯爵所说,涅亚给她的理由只是一个随口胡诌的谎言?
排除个人感情之后,三十五年前的事细想之下处处是疑点。可惜涅亚已经死了,而“马纳”似乎也不复存在。
嘶哑的低吼打断她的思绪:“我不是马纳!不准再提那个名字!”
绅士的假象破裂开来,伯爵像头困兽般沉重而艰难地喘息,眼神混乱得没有落点,这令他看起来又像一个癔症患者,终日耽于幻想而不可自拔。细小的颗粒在他身侧浮现,逐渐凝结成记录里千年伯爵应有的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