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在战场上给出的生死之托——无论如何也要保全老师,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可是同伴却好像丝毫未曾想起,只是缓缓上前,迈出的每一步都带有无可奈何的苍凉。
“不……不要,我求你了,请你住手!”
他第一次朝眼前的人低下头颅,卑微地祈求着,仿佛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可是歇斯底里的呐喊却仿佛被风阻拦,利刃反射的光芒一不小心便刺痛高杉的眼睛。
松阳露出温和的笑容,一手捧着书本,另一手朝自己挥来拳头。
他抱着被揍痛的脑袋,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罪魁祸首。
那些曾经发生过的场景忽然全部涌入脑海,下一秒便幻化成老师一句无声的唇语。
可是此时此刻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银光闪过,划出没有一丝温度的弧度。
之后的世界像是被全部噤声,接着慢慢崩塌,变得支离破碎。
“银时!”
他拼命挣脱束缚,朝着那个萧索孤寂的背影大步向前。
银时依旧立在悬崖边,对身后的喊叫不理不睬。狂风吹起他的衣衫,模糊了单薄的身影。
不远处飞来的刀刃突然扎进左眼,剧烈的疼痛终是让高杉停下步伐。
“恩师为你们捡回的性命,别再浪费了。”
低沉的男声响彻在耳旁,回荡不绝。带着同情和怜悯,一字一句狠狠扎入心里。
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任凭天导众的敌人将自己制伏,仿佛失去灵魂一般。
松阳的秀发在风中飞舞,银时眼角流下透明的液体,近在咫尺的刀刃泛有白色的亮光。
这些最后映射在左眼里的场景,被永远封存于黑暗之中,再也不见天日。
眼前已经一片猩红。
那是一种连泪水都无法冲洗干净的颜色,夹杂着痛感,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提醒他们的软弱无力。
倾盆而下的雨水透过衣裳,将一颗心淋得冰冷。
高杉不明白,为什么有朝一日,就连同伴也会与敌人重叠,站在自己的对面。
只能缓缓闭上双眼,任凭寒意肆意腐蚀躯体。
银时离开了战场,只留下他和假发两人还在拼命支撑。
攘夷派节节败退,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一方武士却连自己的国土都无法成功捍卫,听起来多么可悲又可笑。
可是高杉却更想嘲笑无能为力的自己。
鬼兵队惨遭幕府肃清,唯有满身疮痍的他逃了出来。
曾经最为亲近,立下生死之约的兄弟们,现在却全部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就算死也不肯瞑目,只是睁大双眼瞪着远方,里面满是不甘与愤恨。
可是他却连一个完整的墓碑都无法替他们立起。
原来肩上背负那么多性命,是这样一种沉重到让人无法呼吸的感觉。
他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却不知道能够去往何处。
没有家,没有老师,没有同伴,现在的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只想回到那个女孩所在的地方,寻求最后一丝温暖。
然而这个世界却再一次让他失望透顶。
曾经无比熟悉的房屋里现如今却空无一人,杂乱无章的东西堆满一地,漫天飞舞的灰尘缓缓静止在角落里。
无一不在悄悄诉说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
高杉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一切,忽然有了想要仰天大笑的冲动。
为什么一开始死的人不是他?明明最该去地狱的就是自己啊。
若是银时那一刀朝着他的头颅砍下,老师就能好好存活,鬼兵队也不会惨遭肃清。
若是他早日战死沙场,那个冒险救了自己的女孩也不会与重新杀回的天人发生冲突,落得如此下场。
这些本该安安稳稳的人,却全都为了不成器的自己,不惜牺牲最为宝贵的生命。
这样莫大的恩情,他实在是偿还不起。
却也只能带着沉重的枷锁,在这个世上继续苟延残喘。
大概就是在那段时间,高杉忽然发现酒精是个极好的东西。
只有在喝得烂醉的时候,他才能稍稍合上眼,享受极乐世界的美妙。
梦里松阳的笑容依旧温润柔和,带着一群学生行走在乡间的路上。他跟在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颀长的背影。
银时拿着手里的木剑,气势汹汹地奔向自己。假发拼命挡在中间,拉着两人去吃刚刚捏好的饭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