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屐踩在走廊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清晰可闻。
尽头处的房间里，一个男人正盘腿端坐在桌前，像是已经等候多时。
她深吸一口气之后，终究还是喊出了声：“我回来了。”
而对方只是在看到自己的瞬间微微颌首。
青池是莲见的老师，也是恩人。
很久以前的某天，他从路边捡回一个孤儿，从此悉心照料、耐心辅导。
教认字，教剑道，教策略，同时也教如何为人。
她一直觉得这样的恩情无以回报，只能拼命完成不断传达下来的任务。
虽然无论如何努力，那个男人的脸上总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太多的喜怒哀乐，仿佛根本没有情绪一样。
就像此时，看到许久未曾见面的学生，他也没有流露太多的情感，只是淡淡回以一句“情况怎样”。
她忽然有些惆怅，只能开始叙述自己在鬼兵队里的所见所闻。
红樱事件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原本以为会无法顺利收场。所幸中途杀出稳健派，这才能够让事情得以解决。
整个过程中，青池始终未发一语，手指不停地点着书桌，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讲述结局的时候，不知为何，莲见下意识地停顿一下。
终究还是草草收场，没有提及春雨的出现。
汇报完毕之后，房间里忽然陷入一片死寂，气氛压抑到让她不敢随意呼吸的地步。
“还有其他的情报么？”
这句话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突然在耳畔炸开一样，惊醒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
莲见低头，声音里带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意：“没有。”
她想抬眼，却害怕接触对方太过犀利的眼神，只能以这个姿势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
“还是继续执行任务，”良久的沉默之后，青池终于开口，“注意别暴露身份。”
她领命离去，却在伸手开门的时候突然顿住，鼓足勇气问出声。
“老师，我们这么做……值得么？”
其实莲见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
密探活跃的领域十分广泛，上到高层政客，下到平民百姓，全都在他们关注的范围之内。
不是没有看过民不聊生的惨状，却丝毫没有办法改变眼前的局面。
然而明明能够有所作为的幕府，又在做些什么事情呢？
沉迷酒池肉林，一味屈服天人。大肆排挤异己，以莫须有的罪名乱杀忠臣。
御庭番众的门生走的走，散的散，原本能够接近权力核心的组织，现在却四面楚歌、岌岌可危。
然而他们却仍然全心全意地辅佐着将军，用自己那不被珍惜看重的性命以及谋略。
有的时候，莲见甚至会突然冒出某种可怕的念头——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已经到了应该重新洗牌的时候？
可惜下属的身份却禁锢着一切积极的思想。
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只是温顺地跪下，接受每一个来自上层或英明或愚蠢的决定。
然后别无选择地继续过着在刀尖上舔舐鲜血的日子。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如果连内心都不能由自己掌控，更何况是身体？
可是上帝在给人类带来苦难的时候，却仍然留下一样值得念想的东西。
所以她才会这样满怀希望，朝着亦父亦师的青池说出自己藏匿已久的困惑。
可惜现实最终还是让她大失所望。
那个手握众多机密信息，在政坛上举足轻重的男人，却只是重重甩下一句话，连音量都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不少。
“这种话，以后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莲见背对着书桌，所以看不见他的任何表情。
但是却能够明显感觉到，这句话里除了怒意，还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其它情绪。
可是她却忽然心灰意冷，不想再去费力探讨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只能默默回复一句“是”，随后拉开眼前的房门，如此简单的动作却像耗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纸门发出的“哗啦”声混杂着急匆匆的脚步声，一股脑全部窜入莲见的脑海里，让一向敏捷活跃的思维瞬间停滞不前。
青池仍然盘腿端坐在桌前，表情沉稳地如同之前未曾听见自己所说的任何话语。
她忽然有些迷惑，眼里看到的场景究竟是现实的片段，还是梦境中的幻影。